每經記者：黃婉銀 每經編輯：文多

在全球經濟格局復雜多變、貿易政策風云變幻的大背景下，投資市場的不確定性進一步顯現。

近期，多家外資機構相繼發布三季度投資展望，值得關注的是，這些機構不約而同地上調中國經濟增速預期和股指目標點位，并在研報中頻繁使用“韌性”一詞描述中國經濟表現，明確表達對中國經濟與中國資產的看好。

無獨有偶，“韌性”也是國際企業咨詢服務機構安邁（Alvarez & Marsal）北亞區聯席主席朱偉今年在多個企業戰略會或研討會上反復提到的關鍵詞。

近日，朱偉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以下簡稱NBD）專訪時表示，不只是近期或今年，安邁長期看好中國經濟。

作為在市場一線摸爬滾打多年的管理咨詢人，朱偉說，他們近距離聽過包括國企、民企、外企在內的不同性質、不同行業公司的聲音。這一年來，他們從這些聲音中真實感覺到經濟勢頭和企業是在整體向好的。

“去年我們看到不少企業還是比較迷茫、彷徨的，（這些企業）糾結是進還是退。”朱偉觀察到，今年很多企業的思路都已更清晰明朗——該剝離的業務就馬上關閉，該尋找新市場和業務曲線時就馬上去做。

什么叫韌性？朱偉說，他去長三角、珠三角等經濟活躍區域的企業考察，基本聽不到企業家抱怨的聲音，大家滿腦子都是在想怎么做好業務、怎么找客戶。

“我們的企業不斷在面臨新的挑戰，但永遠都在尋找新的出路，這是企業的韌性，更是中國經濟的韌性。”朱偉感嘆道。

出海成為“必答題”，但不要盲目進入

NBD：公司今年在中國市場的投資運營策略方針是什么？

朱偉：我們在中國市場的主要發展規劃是幫助企業增強競爭力。在不同時間跨度，企業的戰略規劃或咨詢需求不同，可以分為短期、中期和長期這三種不同的目標。

短期目標方面，有些企業希望通過一些快速見效的手段或辦法降低成本，進而解決當下一些棘手的問題，還有些企業則需要我們幫他們盡快扭虧為盈、承擔類似救火隊的作用。

為企業規劃中期目標時，時間跨度則在五年左右——其實現在不少中國企業都開始作五年經濟規劃了。這就反映出，中國企業在過去幾年的轉型過程中，雖然一開始遭受了一些沖擊，但現在已經逐漸適應并恢復過來了，他們開始調整業務、模式、組織和人事，以適應未來發展。

長期規劃則涉及企業的長遠發展目標，比如尋找第二增長曲線、新的盈利點等，企業出海也可能是目標之一。

NBD：近幾年出海的中國企業非常多，您認為企業在出海過程中需要注意哪些問題？

朱偉：在國內市場競爭加劇的背景下，企業出海從“可選題” 轉變為“必答題”。現在大家都知道，東南亞是中國企業出海的熱門地，但我個人認為有些地方可能過熱了。以汽車行業為例，雖然泰國被視為進入東南亞市場的橋頭堡，但需綜合市場容量、成本、政策變化等因素慎重考慮。因此，我們在協助企業出海過程中，不會一味地按照企業說的去做，而是根據當地的市場情況深入分析后，再向企業給出建議和意見。對于有些領域，我們的分析結果就是不要盲目進入或者不要過度投入。

第46屆曼谷國際車展媒體開放日活動 圖片來源：李映民(泰國分社)-中新社-視覺中國（VCG111556950260）

所以企業在出海過程中，除了要有一個藍圖設計，更關鍵的是依據產業特點、自身產品特性，再結合當地和全球市場情況，對總成本、物流、制造、銷售、稅收等方面進行全鏈條的評估分析，避免在海外擴張中走彎路或落入不必要的陷阱。這就對我們提出了更多要求，畢竟現在企業都不滿足于藍圖設計，而是需要手把手幫他們去落地推進。這種一站式、全鏈條的服務需求正越來越多。

逆勢擴張是因為對市場有理由地持樂觀態度

NBD：近年來，“安邁北亞區”在不斷擴張團隊的同時，在業績方面也取得了較大增長。這些增長是否主要來自中國市場？

朱偉：安邁北亞區主要包括中國市場和韓國市場。中國市場和其他亞洲市場都非常重要，也是我們公司加速全球化、國際化的重點。我們能明顯看到北亞區市場整體都處于經濟轉型周期中，轉型就意味著從過去的更重視經濟發展速度變為現在的更注重發展質量，而我們的工作就是協助企業改進經營以順應經濟轉型。所以這一年多以來，雖然不少管理咨詢公司在做戰略收縮調整，而我們還在擴張發展，就是因為看到了中國等市場的機遇，希望能積極抓住這樣的契機和市場以加速自身發展。

NBD：為什么會進行持續擴張？是因為對市場足夠樂觀嗎？

朱偉：我們是有理由地持樂觀態度，不是盲目樂觀，來自市場、客戶的需求讓我們相對樂觀、有信心。以中國為例，我們現在看到市場是被三大因素主導：經濟轉型、數字化或人工智能、地緣經濟。

中國正持續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從“制造大國”向“制造強國”加速邁進，這是經濟轉型第一大驅動力。其次，以DeepSeek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術在年初崛起，這又一次加速了中國企業的技術提升和數字化轉型，讓市場看到了數字化轉型的新力量和趨勢。

全球地緣政治格局近年來一直在加速演變，而中國企業早已提前準備，不斷調整自身的產品結構、市場結構、管理結構等。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一直協助企業進行業績提升、降本增效和競爭力加強，這就是我們展望未來時持樂觀態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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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D：近年來中國的并購重組市場發生了哪些變化？企業家對兼并重組的認知是否發生了改變？

朱偉：在過去的中國經濟環境中，企業收購兼并的活躍度或者說重要性，相較于國際市場上的情況來說不是那么高。

這背后的原因包括：首先，早期中國經濟處于高速增長階段，市場需求旺盛，企業通過自主擴張便能實現快速發展；其次，彼時中國與并購相關的法律法規尚不健全，企業開展收購兼并面臨諸多障礙，操作難度較大；此外，受傳統文化觀念影響，中國企業界對企業出售存在固有偏見，他們將企業間的并購行為簡單地視為“強弱博弈”，而非資源整合與戰略協同。

從企業發展路徑來看，經濟活動可大致分為四種模式：一是自我成長型，即企業通過自建廠房、招募人員、研發、生產等方式實現內生增長；二是合資模式，早期受外資準入政策限制，外資進入中國市場多采用合資形式，這一形式在汽車制造等行業尤為典型；三是收購兼并；四是加盟強者，即企業主動出售股權尋求戰略整合。

在過去，前兩種模式占據主導地位，而后兩種模式相對較少。

近年來，市場環境發生顯著變化，企業收購兼并活動越來越多。一種情況是，在部分行業出現產能過剩時，企業可通過并購實現資源整合與規模擴張，這么做相較于新建產能更具經濟性。另一種情況是，企業出于代際傳承壓力、戰略轉型需求等因素，主動尋求并購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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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積極尋求破局展現出經濟韌性

NBD：人工智能和數字化高速發展為各行業帶來機遇，但也有觀點認為，當下的高熱度讓AI（人工智能）或人形機器人行業很快會迎來泡沫期，請問您如何看？

朱偉：回顧過去30年的科技發展史，你會發現一個明顯規律：任何重大技術突破都不會一蹴而就，而是呈現波浪式發展的。從互聯網誕生到前幾年的數字化轉型，不少企業也曾投入巨資卻收效甚微，甚至陷入“不轉等死，轉了找死”的困境。

當下的AI熱潮同樣如此。當AI概念剛出現時，大家驚嘆于它的無限可能。但因為應用落地緩慢，質疑聲也隨之而來： “機器人除了跳舞翻跟頭，還能干什么？”我對這種現象太熟悉了，就像當年人們質疑手機的必要性——有公用電話就夠了，為什么要花大價錢買手機？

但歷史告訴我們，每一次技術革命都要經歷這樣的過程：先是技術突破引發熱潮，接著因落地困難產生質疑，最后通過持續創新實現價值。這就好比啤酒里的泡沫，沒有啤酒哪來的泡沫？只不過在信息爆炸的互聯網時代，社交媒體的快速傳播讓泡沫顯得更加夸張。我相信，未來一定是人工智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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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D：作為管理咨詢從業者，在與不同類型企業的接觸中，您觀察到當前中國企業在發展中呈現哪些新變化？這些變化對經濟整體走勢有何影響？

朱偉：作為長期深耕市場一線的管理咨詢從業者，我們廣泛接觸了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外資企業等不同性質的主體，并真實感覺到經濟勢頭是在整體向好的。這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企業戰略規劃的明晰度顯著提升。去年不少企業還是比較彷徨的，今年則感覺到企業的思路明朗了許多。部分企業在尋求新的增長路徑，比如拓展新業務、出海；部分企業則選擇優化內部業務結構，剝離低效資產、關停虧損業務等。這種戰略方向的清晰化，體現了企業的發展信心與執行決心。

其次，科技創新對經濟發展的驅動作用愈發凸顯。以ChatGPT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術革新，不僅引發全球科技領域深度變革，也為中國企業注入了創新發展動能。

最后，中國企業展現出的強大韌性成為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撐。以長三角、珠三角等經濟活躍區域的企業為例，面對市場需求波動、供應鏈重構等多重挑戰，這些企業并未陷入消極抱怨的氣氛，而是主動尋求破局之道。當原有客戶群體流失時，企業迅速調整市場策略，積極開拓新客戶資源；眾多企業憑借頑強的適應能力與創新精神，突破國際貿易壁壘，成功開辟海外市場。這種永不言棄、持續創新的發展韌性，不僅助力企業自身突破困境，更在為中國經濟不斷挖掘新的增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