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4月中旬,我到東禪區金馬公社掛鉤準備下鄉當知青,因為當時下鄉插隊都是按街道劃分,我居住的街道下鄉知青被分配在東禪區,距縣城90多里。我自己去掛鉤也是有私心的,目的是想找一個交通方便,糧食充沛,不至于餓肚子的生產隊。所以我選擇了金馬公社馮家壩大隊,是因為馮家壩大隊離公社近又在318國道旁邊,交通相對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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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金馬公社掛鉤那天,正好公社在開大會,我往禮堂里看去,正有一位女知青在臺上發言,她在講下鄉當知青的心得體會。我想她也許是知青中的榜樣,公社樹立的典型吧,要不然的話,怎么會讓她在公社禮堂發言呢。
1970年5月,我正式下鄉到金馬公社馮家壩大隊當知青參加生產勞動,在以后的接觸中,我和那位曾經在公社禮堂發言的女知青漸漸熟悉了,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梅蕓。后來公社組織文藝宣傳隊,她也被抽調到公社宣傳隊排演文藝節目。同在一個宣傳隊,我倆越來越熟悉并成為了最要好的朋友。
在一起相處的日子里,我始終不敢對梅蕓談及我的家庭與父母的情況,怕她瞧不起我。后來在一次交談中,我無意提及掛鉤那天看到她在禮堂談下鄉當知青的體會一事,我問她:“你一定是公社樹立的典型吧?”沒想到梅蕓竟搖了搖頭,輕輕地嘆息一聲說:“一言難盡啊,這個社會和知青中的人員很復雜……”我看到她眼眶里閃著淚光,也不好再追問下去。我想到自己的處境,隱隱地感覺到她一定也和我有同樣的難言之隱吧。
后來我和梅蕓相處久了,她了解了我的性格與人品后,敞開心扉給我講述了她家的故事。
梅蕓出生在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解放前大學畢業后在同一所重點高中教書的老教師,她的父親教了十幾年歷史,是我縣重點高中教歷史的王牌教師,上課時他從不拿教材和講義,總是走上講臺就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把教材內容繪聲繪色地講給學生聽,學生們都喜歡聽他講課(因為生動而不死板,更不教條)。特別是高三的學生更喜歡聽他講課,因為每到高考前他都會給學生打定子(打定子是遂寧土話,就是說高考時必定會考的題目),他打定子真得很靈驗,他說的題必定有一部分會出現在高考試卷上。
學生和老師們不得不服,有這樣的好老師,學生和學校都沾了光,遂寧人也都知道重點高中有一位教歷史的王牌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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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么好的老師,文革開始后,卻被別有用心的個別老師妒忌、誣陷,誣告他有歷史問題。隨后,他被拉去掛牌游街和批斗,最后又剝奪他當老師的權利,勒令他去豬場喂豬。
梅蕓的父親去當了豬倌,那些造反派們還不死心,又逼著梅蕓的媽媽與丈夫離婚。態度非常強硬:你必須和歷史反革命分子離婚,看你站在哪一邊,和他離了婚就表明你和他劃清了界限,證明你的立場是站在革命群眾一邊的。不離婚就是和歷史反革命一樣,你也是反革命,連豬都喂不成,直接開除出教師隊伍。
緊接著,那些造反派又去威逼梅蕓的父親與妻子離婚。無奈,一對相濡以沫的恩愛夫妻為了幾個子女不受牽連有人保護,只好忍痛離婚。說到這兒,梅蕓早已泣不成聲。我擁著梅蕓的肩膀,眼淚順著臉頰流淌。心里想到她的命運比我還慘啊,我就沒有告訴梅蕓我家的遭遇。因為和她相比,我還算是幸運的。
梅蕓有三個哥哥,因為父親的歷史問題全都到遙遠的平武山區當了知青,梅蕓緊隨三個哥哥其后,也到金馬公社當了知青,因為勞動表現好,被生產隊推薦評選為全公社的模范知青。就是因為那次在公社禮堂講了下鄉當知青的心得體會,被個別知青妒忌,甚至有人對公社書記說:“你們樹立榜樣典型也要看看她的家庭出身呀,她的父親是歷史反革命,她是黑五類子女。樹立這樣的人當典型,你們怕是搞錯了吧。”
這些話不久就在知青中傳開了,梅蕓也聽到了其他知青的風言風語。她的情緒雖然低落了好久,但她沒有消沉。她想:不是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嗎?父親的問題終有一天會搞清楚的,我不能自暴自棄,一定要振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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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馮家壩插隊落戶期間,鄉親們和大隊干部雖然知道我和梅蕓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但沒人歧視我們,鄉親們都很關愛我們,給我們送好吃的,幫我們干農活,幫我們解決生活中的困難,我們發自內心地感激鄉親們。
之后的日子里,梅蕓勞動更加積極,表現也更加出色,熱情幫助隊里的孤寡老人,還教不識字的社員識字認字,她的所作所為,得到了鄉親們的一致好評和贊譽。直至后來我與她再次一同參加了縣上召開的知識青年積極分子代表大會,那些嫉妒她的人才不好再說什么了。
1979年春天,梅蕓父親的問題得到落實,恢復了工作,補發了工資,父母也復婚了,一家人苦盡甘來,終于團聚在一起。梅蕓的三個哥哥回城后都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崗位,梅蕓在火車上當了一名列車乘務員,后來與一位乘警結婚生子,日子過得甜蜜又溫馨。梅蕓說她感謝當年給予她關愛和照顧的鄉親們,感謝國家的好政策。
梅蕓家的故事僅僅是那個年代的一個縮影,有同類似的家庭何止我和她。但我和她最終都過上了好日子,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一切都成為了過去。國家的政策好了,老百姓的生活也會越來越富裕。
之后的日子里,我和梅蕓一直保持著密切聯系,誰有困難,我倆都會相互幫一把。空閑時間,我和梅蕓也時常回到馮家壩看望鄉親們,鄉親們對我們知青的那份恩情,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
前一段時間我因身體不適住進了醫院,梅蕓還大老遠趕到醫院看望我,陪伴我,給我買營養品,因為是好姐妹,我心存感激也沒把感謝二字說出口,但我心里很溫暖。下鄉插隊期間我倆結下的深厚友誼,就如陳年老酒,歷久彌香。
我讀過著名作家楊沫老師兒子寫的長篇小說《血色黃昏》,也讀過成都著名知青作家鄧賢寫的長篇紀實《中國知青夢》,有的章節被搬上了銀幕,真實反映了那個年代的點點滴滴,每一部作品都很真實地記錄了那段歷史。
回首這段往事并不是為了發泄自己的情緒,而是為了讓人們能以史為鑒,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銅為鑒可以正衣冠!那段漸漸被世人遺忘的知青歲月也是一段歷史,那段歷史也是一面鏡子,能讓后人和領航者看清以后的路該怎么走。以史為鑒,我們將再也不會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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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歲月已漸行漸遠,曾經的苦難經歷讓我們學會了堅強,鄉親們的關愛和幫助讓我們學會了善良,記住曾經的美好,忘記過去的煩惱,之后的生活將會是一路芬芳一路陽光。有句老話叫“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我們老知青一代人將沐浴在和諧美好的環境中,健健康康、快快樂樂過好每一天。
作者:成玉潔(四川老知青)
編輯:草根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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