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癥是一種神經發育障礙，嚴重影響兒童社會融入。按照國家衛健委的孤獨癥發生率0.7%估算，我國孤獨癥群體已超1000萬。如何為這些群體提供公平而有質量的教育，已成為社會公眾日益關注的一大議題。黨的十八大以來，在黨中央的關心、支持和領導下，我國孤獨癥教育事業已經取得了一系列成就，但由于孤獨癥成因機制復雜、譜系類型龐大、教育周期漫長，其教育問題仍然是當前特殊教育發展的核心堵點，需要集合優勢力量加以破解。2022年，教育部等部門印發《“十四五”特殊教育發展提升行動計劃》，首次提出要“依托高校和科研機構建設若干個國家級特殊教育資源中心”，[1] 為孤獨癥教育提供了新的探索方向。同年，黨的二十大提出“強化特殊教育普惠發展”的要求，為特殊教育指明了前進方向，提供了根本遵循。2024年1月，教育部批準依托浙江師范大學成立“國家孤獨癥兒童特殊教育資源中心”（簡稱“國家資源中心”），這是特殊教育領域首個國家級資源中心，在我國特殊教育事業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如何利用我國新型舉國體制優勢，以高能級孤獨癥資源中心平臺的建設助力孤獨癥教育普惠發展，是一個新的時代命題，而這需要對國家資源中心建設的原則、定位和路徑進行系統的闡釋和設計。

一、國家資源中心建設原則：扎根中國大地全面深化改革

建設好國家資源中心的關鍵在于從國情出發、從實際出發、從需求出發，全面深化孤獨癥教育領域改革，進而推動孤獨癥教育普惠發展。我國有獨特的歷史、文化和國情，因此建設國家資源中心必須堅持扎根中國大地辦教育，堅持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綜觀國際孤獨癥教育發展趨勢，創建高能級孤獨癥資源中心平臺，發揮中心科研引領、多方參與、資源匯集、對外輻射的功能，已成為推動孤獨癥教育發展的通行做法和有效路徑，如英國建有國家孤獨癥協會（National Autistic Society），美國建有國家孤獨癥專業發展中心（The National Professional Development Center on Autism），新加坡建有孤獨癥資源中心（Autism Resource Centre）等。這些資源中心或由政府資助建立，或由社會團體、公益慈善組織發起組建，均與其國情高度吻合。我國孤獨癥兒童總體規模大、安置形態多樣、地域發展不均衡、支持資源不充足，尤其需要發揮我國獨有的新型舉國體制優勢，集中力量、優化機制、協同攻關，高效統籌協調各方資源，實現資源中心的專業服務效益最大化。為此，國家資源中心的建設應當遵循三項原則。

第一，堅持全域覆蓋與把握重點相統一。一方面，鑒于孤獨癥是一種終身性、復雜性的神經發育障礙，國家資源中心建設應關照孤獨癥兒童全生命周期的發展，縱向上關注兒童不同成長階段的教育需求，橫向上關注兒童在社交、溝通、健康、學習等多個關鍵領域的發展，整合研究成果與資源開發以滿足多樣化的需求。另一方面，國家資源中心應對孤獨癥教育發展中的重點領域進行率先突破。當下，自主孤獨癥教育標準欠缺是核心的短板之一，一些發達國家已逐步形成系列孤獨癥教育標準，并持續向外輸出，搶占領域制高點，如ADOS（Autism Diagnostic Observation Schedule）被稱為孤獨癥診斷的“金標準”，已在國際社會廣泛使用。因此，國家資源中心必須率先加快補齊這一短板領域，積極推進相應的標準研制。

第二，堅持科研引領與有序協同相統一。在國家資源中心建設過程中，高校應發揮牽頭作用，成為科研引領的核心力量。孤獨癥教育是關涉教育學、醫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多學科的復雜議題，而高校具有豐富的學科門類和科研平臺，能實現學科資源、戰略平臺、科研項目、人才培養等要素的聯動，推動跨學科合作，從而形成多學科會聚方案，為國家資源中心建設提供持續的智力支持。然而，單靠高校的力量還不足以實現國家資源中心的全面發展，因此必須整合來自其他領域和部門的力量與資源，形成協同效應。這樣的協同基于共同的目標，還可以采取開放式的合作模式，促進跨領域、跨部門的交流和互動。通過科研引領與有序協同的統一，國家資源中心可以有效地匯聚各方智慧，推動研究成果的轉化與應用，為孤獨癥兒童的支持與服務提供更加系統化和高效的保障。

第三，堅持整體指導與自主探索相統一。針對我國地域廣闊、發展不平衡的現實特點，國家資源中心建設應堅持整體指導和自主探索相統一的原則。整體指導能確保政策實施和任務推進的一致性，從而保障基本質量的達成；與此同時，各地方在具體的模式選擇和方案落地上也能自主探索，以激發地方的能動性。這種賦權增能有望促進改革措施因地制宜實施，從而使各地在政策框架內探索創新，發展具有地方特色的解決方案。

二、國家資源中心建設定位：破解孤獨癥教育“卡脖子”難題

國家資源中心應以破解孤獨癥教育的“卡脖子”難題為導向，秉持“立足領域、輻射全國、引領世界”的建設方針，承擔起理論研究、標準制定、師資培養、資源研發、實踐改革等一體化職能，努力成為孤獨癥教育的政策高端智庫、學術創新策源地、卓越人才培養基地、成果轉化應用橋梁、涉外全景展示窗口和教育國際交流領航者，以提高我國孤獨癥教育教學水平，改善孤獨癥人群及家庭的生活工作質量，構建中國特色孤獨癥教育理論體系和實踐模式，為教育強國、共同富裕的國家戰略作出實質性貢獻。

（一）構建中國特色的孤獨癥教育理論體系

國家資源中心需要圍繞腦醫基礎、公共政策、教育教學和社會支持等方向展開理論探索，在孤獨癥領域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學術體系和話語體系。腦醫基礎方面，需要深入探究孤獨癥認知神經機制、早期預警多維特征以及基礎和遺傳流行病學等特征，構建完整的孤獨癥腦醫基礎研究及臨床應用系統。公共政策方面，需要對接國家孤獨癥兒童教育普惠發展的重大戰略需求，從政策制定、政策執行和政策結果評價等環節進行全方位的公共政策研究，為政府部門的特殊教育決策提供支持。教育教學方面，需要圍繞課程建設、教學策略、評價監測、數智賦能等開展理論研究，探索構建貫通基礎教育、職業教育、高等教育的適宜性課程教材體系，創新孤獨癥兒童課堂教學形態，建設形成共享的孤獨癥教育評估監測數字化平臺。社會支持方面，應凸顯“全支持”理念，構建“全生涯、全覆蓋、全過程”的社會支持體系，打造無障礙的社會環境。

（二）研制全鏈條的孤獨癥教育系列標準

國家資源中心應牽頭研制涵蓋兒童、課程、環境、教師、評價等關鍵教育要素的全鏈條標準體系，為全國孤獨癥教育實踐及其質量保障提供依據。兒童能力標準是孤獨癥系列標準研制的核心和基石，可以關鍵能力為導向，從“健康生活、學習發展、社會融入”三大領域出發，形成孤獨癥兒童學習與發展指南，明確孤獨癥兒童的教育內容、實施方式及支持策略等。據此，進一步探索建立孤獨癥兒童教育課程標準，為孤獨癥教育奠定良好基礎。兒童友好環境標準和教師專業標準指明了孤獨癥教育必要的條件保障。友好環境標準可從“空間與環境友好”“技術與資源友好”“教學與互動友好”等維度進行搭建。教師專業標準可在我國《特殊教育教師專業標準（試行）》的框架下，立足孤獨癥教育教師勝任力，圍繞教育情懷、理解兒童、課程教學、建立關系等維度探索研制，以有效指導孤獨癥教育師資隊伍建設。孤獨癥教育辦學質量評價標準作為綜合性標準，可從政府履行職責、課程教學實施、教師隊伍建設、學校組織管理、學生適宜發展等方面進行構建。

（三）加強一體化的孤獨癥教育卓越師資培養

國家資源中心應以教育家精神為引領，建設孤獨癥教育教師全職業生涯培養體系，不斷提升孤獨癥教育教師教書育人能力。首先，應以提升孤獨癥教育教師的核心專業能力為導向，開發涵蓋“理解學生、創設環境、開發課程、有效教學”等主題的綜合性培養課程體系。其次，應大力助推構建職前職后一體化的孤獨癥教育教師培養模式。職前培養階段，可以產出為導向、以虛擬教研室為載體，創新“教—研—服”循環的專業人才培養方式，提升師范生在普通學校、特殊教育學校、康復機構、家庭社區等多場域開展孤獨癥教育教學的能力；職后培養階段，應積極開展國內國際孤獨癥教育研究合作和在職培訓交流，以孤獨癥兒童未來課堂的研究成果為依托，研發相應的專業培訓課程。同時，需要積極研制師資培養質量評價體系，確保人才培養質量和效果。

（四）強化多類型的孤獨癥教育特色資源研發

開發系列教育資源是國家資源中心的重要職能，應研發具有針對性的課程教材、策略評估、教輔具和繪本等載體資源，打造配套數字化學習資源，形成孤獨癥兒童教育特色資源庫。一是研發課程教材資源，可基于孤獨癥兒童的差異化需求，面向普通學校、特殊教育學校分類開發支持性課程教材，從而幫助兒童更好地參與國家課程學習，如面向特殊教育學校開發“感覺管理”“社交溝通”等小組式支持課程，面向普通學校開發“學習規劃”“情緒管理”等校本課程。二是研發策略評估資源，包括構建適用于集體課堂的“孤獨癥兒童金字塔教學策略選擇模型”，涵蓋“感知覺管理”“行為強化”“視覺支持和結構化”“任務調整”“新技能教學”五個模塊，助力教師有效落實課堂支持；建設數字化教育評估平臺，嵌入教育目標分類系統，涵蓋“能力評估”“目標選擇”“方案生成”等功能模塊，以真正實現孤獨癥兒童的個別化教育支持。三是研發適配的教輔具資源，如感覺管理輔具、視覺支持工具、情緒調整輔具等，以及特色的繪本資源。據此打造數字化資源庫，包括孤獨癥數字教材、動畫視頻、電子繪本等，并明確數字化學習資源使用的原則與倫理。

（五）建立關照全生命周期的孤獨癥教育實踐模式

國家資源中心應從“全生命周期”的理念出發，探索構建覆蓋從學前到各個教育階段、具有中國特色的孤獨癥教育實踐體系，并以未來課堂形態創新為支點，助推整個孤獨癥教育系統的深度變革。一方面，應圍繞合理安置、適宜目標、連貫課程、最佳實踐、科學評價等關鍵成分，從價值目標體系、課程教學體系和組織動力體系等方面構建中國孤獨癥群體全生命周期培養體系，設計政府、學校、社會、家庭緊密協同的一體化推進路徑。另一方面，面對孤獨癥的復雜性及其對集體教學的巨大挑戰，應依托教育學科與信息學科的交叉融合，以課堂變革為焦點，推進孤獨癥兒童未來課堂創新改革，打造數字孿生課堂、虛擬仿真課堂、一線全支持課堂“三課一體”的孤獨癥兒童未來課堂形態。一是構建數字孿生課堂。基于孤獨癥兒童個體差異極大的特點，依托人工智能和元宇宙等技術，在數字空間中構建高仿真、可交互的情境模型，實現現實課堂的虛擬映射與動態優化，分析、預測不同情境模型下孤獨癥兒童的行為表現，以實現支持的精準性和高效性；二是創新虛擬仿真課堂。借助虛擬現實、增強現實等技術，支持教師開展技能訓練、課堂教學設計、教學研討、自我評價等，創新孤獨癥教育師資培養方式；三是創建全支持課堂，依托虛擬教研室將數字孿生課堂和虛擬仿真課堂的成果在一線課堂進行應用，實現教學目標、內容、策略和評價的全方位支持，創新一線育人模式。

三、國家資源中心建設路徑：構建孤獨癥教育的協同創新機制

國家資源中心要助力孤獨癥教育普惠發展，在運行方式上也應推陳出新，需要以“大攻關、出大成果”為目標導向，以科研為引領，實行中心“鏈主”舉旗，多學科、多部門、多主體參與的大協同創新機制，充分釋放資源中心的賦能活力。

（一）促進成果導向、項目驅動的跨學科和跨領域協同

特殊教育學是一門具有較強實踐性，多學科、多層次相互交叉和滲透的綜合性學科，[2] 特殊教育領域大成果的產生，越來越依托跨學科的創新團隊，孤獨癥教育的研究與探索也不例外。因此，國家資源中心從運行上應以成果為導向、以科研為引領，聚焦孤獨癥教育領域中的關鍵問題與需求，設計系統性、前瞻性的科研項目并開展基礎研究和成果轉化，促進不同學科間的知識共享與技術交流。成果導向、項目驅動的機制，還有望整合教育、醫療、心理、社會服務等不同領域的專業力量，以共同應對孤獨癥教育中的復雜挑戰，實現資源的有機整合，并構建形成動態循環的資源創新鏈條。

例如，平衡集體教學與個性化需求的關系，是孤獨癥教育領域尚未破解的難點問題。孤獨癥兒童個體差異大、需求多樣，但日常教學以集體形式為主，這就產生了矛盾點。一些學校常常通過一對一的個別化訓練來滿足孤獨癥兒童能力發展的需求，但孤獨癥兒童的本質需求在于社會融入，因而集體教學始終是孤獨癥教育的落腳點。從這種意義上說，突破這一難點的關鍵在于孤獨癥兒童未來課堂的創建。未來課堂的實現則依賴于教育學、計算機、心理學等跨學科的研究成果支撐，也需要政府、高校、一線學校、產業等跨領域的共同參與。因此，國家資源中心應牽頭聚焦“未來課堂”設計協同合作項目，如孤獨癥兒童行為智能感知與建模、人機協同教學、數字化學習資源研發等項目。同時，圍繞“孤獨癥兒童未來課堂打造”這一核心，積極構建跨部門的協作機制，布局涵蓋孤獨癥兒童公共政策部、評估與監測部、課程與教學部、特色資源部、未來課堂實踐與培訓部以及孤獨癥腦醫研究中心和數智研究中心的“5部門+2中心”研究體系架構，強化“產學研”聯盟建設，形成閉合的“研究—實踐”體系，實現基礎研究向應用研究轉化。

（二）實行國家資源中心“鏈主”牽頭、多層級協同的分布式領導

近年來，人們在領導實踐中越來越注重“分布式領導”（distributed leadership）或“分享式領導”（shared leadership），[3] 強調組織領導并非少數個體的職責，而是需要多主體參與，[4] 主張不同主體根據任務、情境、能力等共享領導角色。在這一趨勢下，國家資源中心應首先發揮“鏈主”牽頭作用，承擔起明確方向、聚焦重點、系統規劃等責任，同時各層級參與單位應發揮自身的優勢與力量、明確權責分配，實現多主體相互連接、相互作用、有機協調的分布式領導，進而形成高效的多層級協作網絡。

為實現多層級協同，應發揮新型舉國體制優勢，通過科學統籌、集中力量，加快創建“國家—省—市—縣（區）—鄉鎮（校）”五級鏈動新機制，推動各層級主體在與“鏈主”單位保持緊密聯系與信息共享的同時，在各自領域內發揮主動性與創造性（見圖1）。國家資源中心承擔與孤獨癥兒童發展相關的基礎性、引領性、應用性、應急性研究工作，避免全國的孤獨癥教育實踐走彎路、走岔路；[5] 省域層面的資源中心負責立足地方特點，對本省的孤獨癥教育工作進行統籌管理和方案研制；市、縣（區）層面的資源中心負責推進基層孤獨癥教育的細則實施及保障工作；鄉鎮（校）級層面資源中心則要明確各項細則，切實執行孤獨癥教育策略。這種結構將不僅促進多方資源的優化配置，還能夠快速響應孤獨癥教育領域內的動態需求，推動政策的因地制宜落實與實踐創新。

（三）全方位、全過程落實對國家資源中心的專項支持

建設好國家資源中心，有賴于政府部門全方位、全過程的支持。落實對國家資源中心的專項支持，也是助力孤獨癥教育事業發展的必要保障。具體而言，政府應從政策、資金、人才和技術等多個層面提供支持。首先，政府需要制定并推行相關政策，明確國家資源中心的定位和職能，為國家資源中心的建設提供明確的法律法規支持和政策依據。其次，需要設立專項資金，加大財政投入，確保資金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用以滿足資源開發和跨學科項目實施的需要。再者，人才的引進與培養也至關重要，應建立多元化的人才培養機制和激勵機制，提升資源中心專業人員的素質和能力。在技術支持層面則應推動建設全國孤獨癥數智化教育治理平臺，實現優質資源和服務的共建、共享、共治，并提升資源中心的管理效率與服務質量。通過這些專項支持的全方位落實，國家資源中心將有望更充分地發揮在孤獨癥教育領域的引領和輻射作用，進而推動孤獨癥教育的普惠發展。

本文系2024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教育學重點項目“孤獨癥群體全生命周期培養體系構建與標準建設研究”（課題編號：AQA240025）的研究成果

（作者曹漱芹系浙江師范大學兒童發展與教育學院院長、教授；張文秀系浙江師范大學兒童發展與教育學院講師；金琦欽系浙江師范大學兒童發展與教育學院副教授；通訊作者蔣云良系浙江師范大學黨委書記、教授）

《人民教育》2025年第7期

參考文獻：

[1] 教育部. 國務院辦公廳關于轉發教育部等部門“十四五”特殊教育發展提升行動計劃的通知[EB/OL].（2022-01-25）[2025-03-20]. http://www.moe.gov.cn/jyb_xxgk/moe_1777/moe_1778/202201/t20220125_596312.html.

[2] 鄧猛，肖非. 特殊教育學科體系探析[J]. 中國特殊教育，2009，（6）：25-30.

[3] Bolden R. Distributed leadership in organizations：A review of theory and research[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anagement Reviews，2011，13（3）：251-269.

[4] 張曉峰. 分布式領導：緣起、概念與實施[J]. 比較教育研究，2011，33（9）：44-49.

[5] 楊希潔. 以全覆蓋服務保障特殊教育高質量發展—五級特殊教育資源中心建設構想[J]. 現代特殊教育，2022，（21）：12-14.

作者：曹漱芹 張文秀 金琦欽 蔣云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