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近半年與同行業人士交流中，張鑫發現養老機構的投資擴張熱情有所減弱。一些中小型養老機構和多個大型地產養老項目開始尋求對外出售的機會。張鑫是北京一家連鎖型養老機構的管理者，經營的養老機構床位數達數千張。

張鑫說，今年上半年養老機構面臨現金流不斷趨緊、企業經營利潤率降低的挑戰。此外，部分養老機構還正在適應監管陣痛期。

一方面，多地養老院在今年上半年迎來了密集的消防檢查。為了滿足消防、民政等部門制定的多項消防要求，不少養老機構投入數十萬元用于基礎設施的改造。

另一方面，全國多地養老機構的預收費模式正在向強監管模式過渡。按照規定，養老機構收取的押金和養老服務費開始納入三方共管賬戶（由養老機構、縣區民政部門和銀行三方共同管理的銀行賬戶），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加大了養老機構的現金流壓力。

張鑫表示：“當前養老機構的市場競爭比較激烈，因此今年公司的目標是守住現有規模，等待市場行情好轉后再尋求進一步擴張的機會。”

監管的加強也為養老機構的規范運營和進一步發展提供了空間，盡管面臨短期經營壓力，但部分養老機構開始加大對技術、管理和人才的投入，以實現降本增效，推動機構的可持續發展。

九如城養老產業投資有限公司近年一直在積極推進數字化管理系統的建設與應用，并為此投入約6000萬元。該公司董事長談義良表示：“養老機構雖然看起來比較傳統，但通過數字化賦能，可以顯著降低運營成本并實現標準化運營。這是未來養老機構連鎖化發展過程中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

合規陣痛期

進入2025年上半年，湖南康樂年華養老產業集團董事長袁治將很大一部分精力投入到提升集團旗下各家養老機構的消防設施標準上。為了滿足消防安全的要求，她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在養老院的每個樓層騰出一間房作為避難間，將一樓的綠化帶改造成消防通道，并拆除掉以往的防墜安全網等。

除此之外，按照相關政策規定，養老院的消防控制室必須實行每日24小時專人值班制度，且每班不少于2人。

北京、上海、江蘇等地的養老院負責人向經濟觀察報反饋，養老行業在今年上半年迎來了“史上最強”的消防檢查。

為了滿足消防要求，養老院需要進行一定的投入。張鑫算了一筆賬：在一線城市，即使是小型養老機構，要滿足“24小時雙人在崗”的要求，至少需要招聘6名值班人員。每名員工的成本為8萬至10萬元/年，因此僅消防控制室的人工成本就在55萬元/年左右。

張鑫認為，中國養老行業起步晚，且發展不平衡。許多養老機構的運營場所都是從其他樓宇改造而來，因此大多數社區嵌入型養老機構需要時間改造以滿足消防要求。以體積通常為200余立方米的地下消防水箱為例，當前一線城市的大量社區嵌入型養老機構都是通過改造四五十年樓齡的房屋形成的。養老院與周圍居民樓距離可能只有十余米，地底遍布著大量管線，因此很難滿足安裝消防水箱的基礎條件。同時老舊小區也沒有安裝消防管道的條件。

所以，張鑫希望政策能夠給予企業一些喘息空間，從客觀現實出發，逐步推進養老機構的合規發展，“一家小型養老機構的年利潤可能只有50余萬元，在強監管之下，機構就可能需要經歷運營成本驟增的陣痛期”。

此前，多份公開發布的研究顯示，不少養老機構都掙扎在盈虧平衡線上。2023年7月，北京市政協通過調研發布的報告顯示，北京共有571家養老機構，但養老機構床位總體入住率僅38%，“一床難求”與大量閑置并存。通常情況下，養老機構入住率需達到50%以上才能實現盈虧平衡。

現金流的考驗

2024年5月10日，民政部等七部門聯合印發了《關于加強養老機構預收費監管的指導意見》（下稱《意見》），對養老行業的預收費周期、預收費用途、風險保證金留存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具體的監管舉措。此后一年時間，各地陸續出臺了省級、市級層面的預收費監管文件，并開始在養老機構落地實施。

養老預收費主要包括養老服務費和押金兩類。其中，養老服務費指床位費、照料護理費、餐飲費以及個性化服務等費用；押金則是為老年人就醫等應急需要、償還拖欠費用、賠償財物損失等作擔保的費用。

張鑫表示，此前許多中小型養老機構會利用預收費作為機構進一步擴張的前期投資資金。但近幾年不斷出現大型養老地產項目爆雷的情況，為了規避風險，地方政府要求所有養老機構的預收費都納入三方共管賬戶。

以康樂年華位于江蘇無錫的養老機構為例，2025年1月，在《江蘇省養老機構預收費管理辦法》發布后，該機構成為無錫市第一家辦理預繳費三方共管賬戶的養老機構。

袁治表示，預收費面臨強監管后，企業現金流在短時間內肯定會受到沖擊。“我們是連鎖化運營，還足以應對現金流被壓縮的壓力，但短期內集團擴張步伐可能需要因此放緩。此外，部分中小型、非連鎖化運營的養老機構，在這個過程中可能面臨資金鏈斷裂的風險。”

為緩解養老擴張時的資金難題，袁治和張鑫都曾寄希望于銀行貸款，但最終都因缺乏有效擔保而受阻。

近些年，政策層面不斷支持金融機構向普惠養老服務機構提供優惠利率貸款，降低老服務機構的融資成本。今年5月9日，中國人民銀行印發《關于設立服務消費與養老再貸款有關事宜的通知》，提出設立服務消費與養老再貸款，激勵引導金融機構加大對養老產業的金融支持。

袁治表示，即使是公建民營項目，因為缺乏固定資產做擔保，也很難獲得政策性貸款，她周圍多名同行業朋友都反映了這一現實。目前，集團下屬養老機構獲得貸款的貸款利息通常在7%—10%。

在張鑫的觀察和交流中，他發現能獲得銀行低息貸款的養老機構更多集中于養老地產項目，采取輕資產模式運營的養老機構則很難獲得低息貸款。在自己嘗試獲得低息貸款過程中，銀行給他的反饋是“銀行有‘紅線’，資金借貸需要相應的有效擔保，僅依靠企業現金流做擔保，獲得的貸款額度十分有限。”

張鑫表示，雖然政策“暖意滿滿”，但中小型養老機構在獲取低息貸款上的感受還是比較“冷”。未來，中小型養老機構將是普惠型養老的主力軍，因此優惠政策的落實還需更進一步。

主動迎接新變革

盡管面臨合規監管、預付費和現金流等沖擊，行業內大量的養老院仍在積極布局，謀求發展。

正值畢業季，包括袁治在內的多位養老機構管理者們正奔走于全國各地招聘應屆生。4月，袁治在安徽參加了一所學校的衛生健康管理學院招聘會，當天就收到了20多份簡歷。她所在的集團位于江蘇無錫的養老機構，今年就招聘了4名應屆生，分別負責康復、體能訓練和社工。

她說：“一個行業如果沒有年輕人，就不可能有生命力，年輕人是養老機構長期發展的基石。目前養老機構其實十分缺乏管理人員，年輕人在養老行業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為了吸引應屆生長期留在機構并提升個人專業技能，袁治所在的養老集團也為新人制定了“基層護理—護理主管—護理主任—院長助理”的長期培養計劃。

九如城在全國布局200余家養老機構，也建立了應屆畢業生管培生計劃，并為他們制定了3年—5年的培養計劃。今年以來，集團更是招聘了300余名應屆生。

九如城創始人談義良表示：“當下招聘的應屆生在未來10年將會成為九如城的主力軍。更為關鍵的是，人工智能正在深刻改變各行各業的發展，而現在的應屆生更懂養老與人工智能，未來他們將在‘人工智能+養老’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除了引入“新鮮血液”，養老機構負責人還在積極推進新技術的應用。

近期，袁治就計劃逐步將系列人工智能技術引入養老機構。例如，近期她正在積極尋求將人工智能機器人引入養老機構，該機器人預計將發揮夜間安全巡防、火災報警、老人跌倒監測等功能。

她表示：“一些同行的案例已經證實，雖然一臺10多萬元的人工智能機器人短期內會增加機構運營成本，但是中長期來看，它會顯著減少企業的人力成本，降低企業的運營風險。”

在過去十余年中，九如城更是陸續投入了約6000萬元用于建設集團的數字化管理系統。最近幾年，得益于數字化管理系統，該集團的管理框架從四級管理（集團-區域-城市-院級）調整為三級管理（集團-城市-院級）。目前，九如城只需30余位管理者就能高效管理全國60余個城市的300余家養老機構。

在搭建集團數字化管理系統過程中，談義良曾要求數字化系統開發團隊直接住進養老機構，深入了解養老院管理的細節。同時，通過與養老院院長、護理組長等人員的持續溝通，數字化系統開發團隊也能對管理系統的流程和細節進行調整。

如今，通過數字化管理系統的運用，九如城的每一位養老院院長都能隨時了解每位護理人員當天的工作職責以及完成情況。護理人員也能直接通過手機接收當天的工作指令，并對各項護理行為進行數字化記錄，比如老人的翻身次數、喂飯時間點等。

談義良表示：“當前，數字化帶來的價值是更加規范的管理和護理流程可追溯。更重要的是，這些記錄下來的數據，未來也可能成為行業內最具價值的數據。我相信，通過數字化和人工智能技術的賦能，養老機構這個看似傳統的行業也能催生出更多新機遇。”

（應采訪人要求，張鑫系化名）

（作者 田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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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進

大國資新聞部記者 關注宏觀經濟以及人社部相關產業政策。擅長細節深度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