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濤

五十年時光如沙，悄然從指縫滑落，賀蘭山下那段淬火成鋼的軍旅歲月，卻似一壇陳年佳釀，在時光沉淀里愈發香醇。每當記憶閘門開啟，穿透黑夜的哨兵口令聲，裹挾著戈壁風沙，于耳畔、在心頭激蕩回響，喚醒那段熱血滾燙的歲月。

在我們當兵的日子里，連里通信員到營部取口令的路，滿是艱辛挑戰。那是蜿蜒曲折、布滿坎坷的崎嶇小道，全靠雙腳一步步丈量。路穿梭在溝壑縱橫間，腳下砂坑礫石，稍不留神就會跌倒；頭頂烈日炙烤，曬得皮膚生疼；寒冬遇風沙冰天雪地，路面結冰打滑，更是寸步難行，北風呼嘯而過，刮起來的沙子如子彈打在臉上，眼睛都難睜開。可無論條件多惡劣，連隊通信員每天雷打不動往返，只為取回承載安全重任的口令，這小小的口令，是戍邊防線的關鍵一環，連著連隊安危，系著軍人使命。

作為衛生員，我也有過傳遞口令的特殊“使命”。通信員任務繁忙時，這重擔便落在我肩。記得第一次代取口令，出發前連長蘇文龍神情嚴肅，反復叮囑：“口令重于生命，一定要萬無一失！”走在蜿蜒小路上，我緊攥寫有口令的紙條，每一步都格外謹慎，警惕觀察四周，生怕有意外。短短幾里路，在我心中漫長得沒有盡頭。安全帶回口令時，懸著的心才落地，也深刻體會到通信員每日取口令的不易與責任重大，那口令，是沉甸甸的信任與擔當。

原58團2營部分官兵合影，后排左一王龍勛

曾聽部隊老首長介紹，嚴謹的口令傳遞制度，早在戰爭年代就發揮著不可估量的價值。淮海戰役深夜，華東野戰軍某部穿插至敵軍后方，伸手不見五指的村落中，敵我犬牙交錯、陣地相制。戰士們在錯綜復雜街巷摸索前行，四周寂靜得只剩急促呼吸與腳步聲。這時，黑暗中傳來細微響動，戰士們瞬間警覺，低聲喝問：“口令！”“烽火！回令！”“黎明！”簡短有力的口令聲在夜色中傳遞，確認身份后，戰士們才放下戒備、相互攙扶前進。靠著這決定勝負的“生命密碼”，他們在混亂中準確匯合，避免自相殘殺，最終成功合圍全殲敵軍，口令，在生死攸關時刻守護著戰友安全與部隊勝利的希望。

哨兵口令聲，事關重大，關乎戰友生死、戰爭成敗；這簡短應答，不只是身份確認，更是戰友間無聲鼓勵。靠著口令，戰士們一次次從死神手中奪回生的希望，守護勝利曙光，它是戰爭歲月里的“生命線”，串聯起熱血與堅定的信仰。

在賀蘭山下，每天的口令傳遞同樣關乎連隊安危。通信員取回口令后，口令開始在連隊“接力”。連長蘇文龍會工整謄寫在小本子上，逐字逐句反復核對；傳給帶崗排長后，排長會把即將上崗的哨兵召集起來，壓低聲音、鄭重地一字字傳達，還反復強調口令重要性，讓每位哨兵銘記于心。這層層傳遞，傳遞的不只是幾個字，是對安全的堅守，對責任的傳承。

夜幕降臨，賀蘭山籠罩在漆黑之中，口令成了我們在黑暗里的“眼睛”。記得老兵常聊起，1971年從山東泗水縣入伍的四班副王龍勛戰友，有一年，在清水溝團部站崗放哨時，經歷過令人心跳加速的執勤時刻。那個寒風凜冽的夜晚，王龍勛人不但長得帥，而且頭腦靈活，工作責任心強，警惕性高，他如一棵傲雪斗霜的青松挺且直站在哨位，寒風如刀子刮過臉頰，四周死寂，偶爾傳來狼嚎和遠處風聲。

原58團6連4班戰友合影，前排右二為四班副班長王龍勛。

突然，一陣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神經瞬間緊繃，手緊緊握住槍，大聲喝道：“口令！”黑暗中身影沒有回應，腳步還加快幾分。王龍勛警鈴大作，再次厲聲喝問，對方依舊沉默。他毫不猶豫舉槍瞄準，喝令對方舉手投降。就在緊張對峙時，月光短暫穿透云層，照亮那人臉龐——原來是衣衫襤褸、神情恍惚的流浪漢。王龍勛仍未放松警惕，仔細盤問確認無威脅后，才松口氣。這場虛驚，讓連隊官兵們更深刻認識到口令制度的重要性，它是黑夜中的“警戒線”，守護著軍營安全。

那些年，賀蘭山深處山溝里，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偶爾可見升起的綠色信號彈，給本就緊張的戍邊生活，蒙上了一層濃密的陰影，更增加了幾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老兵們說這是敵特分子搞的鬼，是白天事先偷偷摸摸埋下的定時信號彈，想擾亂軍心。每當信號彈劃破夜空，整個連隊迅速進入高度戒備狀態。執勤哨兵雙手緊握手槍，瞪大雙眼，警惕注視信號彈升起方向，隨時準備應對敵情。每一次緊張戒備，都是我們對祖國和人民的莊嚴承諾，哪怕身處艱險，哪怕長夜難眠，連隊的馳援和懈怠，從未有過絲毫動搖。

如今回望，賀蘭山下的哨兵口令，不只是特殊年代防范敵人的“安全鎖”，更彰顯人民軍隊鐵的紀律嚴明、忠誠擔當的生動寫照。從戰爭年代到和平時期，從歲月傳承的是使命，它像無形紐帶，將每位軍人的心緊密相連，匯聚成堅不可摧的鋼鐵長城，永遠守護祖國每一寸山河，見證一代又一代軍人的堅守與奉獻，讓“戍邊有我，國安民安”的誓言，在賀蘭山下、在祖國邊疆，永遠鏗鏘作響。

6連老戰友聚會重返老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