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牌“虞美人”，一聽就帶著故事。它源于一個歷史上真實且悲壯的愛情傳說——霸王別姬。

說的是秦末楚漢相爭，西楚霸王項羽被劉邦韓信十面埋伏，他的愛妾虞姬為了不拖累他，在帳中拔劍自刎。后人感念她的忠貞與深情，就創作了名為“虞美人”的曲子來紀念她。

這個詞牌，天生就帶著一份深情、悲愴與無奈的底色，最適合古人來訴說心中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與深情。

該詞牌常見的格式分上下兩片各四句，共五十六字，仄韻和平韻交替，給人一種起伏跌宕、回環往復的感覺，特別適合表達復雜深沉的思緒。

因此從五代到明清，無數詞人用它寫盡了人生的聚散、歲月的滄桑。

今天我們就來賞讀詞史上最經典的七首《虞美人》，看看你最愛哪一首？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

李煜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月落，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過去的事像潮水一樣涌上來，數都數不清。昨晚小樓上又吹起了東風，明亮的月光下，我不敢回想那已經滅亡的國家。

那雕花的欄桿、玉砌的臺階應該還在吧？只是當年的人啊，已經老了、瘦了。要問我心里有多少愁？就像那浩浩蕩蕩、奔流不息的一江春水，無窮無盡，永不停歇地向東流去。

這可能是最出名的一首《虞美人》了。

李煜作為南唐后主，亡國后被囚禁在北宋都城汴京，詞里句句都是血淚。

詞里最戳人的是“春花秋月何時了”，明明是最美的風景，他卻再說什么時候結束。

因為眼前的美景越熱鬧，越反襯出他失去國家的痛苦。最后用“一江春水”比喻愁，把抽象的愁變成了看得見、流不盡的水，道盡了亡國之君的無奈與凄涼。

據說宋太宗看了這首詞，覺得他還在懷念故國，一氣之下賜死了他，因此這首詞也成了李煜的“絕筆。

《虞美人?寄公度》

舒亶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云寒，獨向小樓東畔倚闌看。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臺，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荷花都凋謝盡了，水天相接一片蒼茫。黃昏時分，深青色的水波隨風涌動。一對燕子背對著貼著寒冷的云層飛走了。只剩下我，孤獨地在小樓東邊，倚著欄桿遠望。

這漂泊不定的人生啊，大概只能在酒杯前消磨到老了。你看京城的道路都大雪覆蓋了。老朋友啊，想必你早晚也會登上高臺眺望吧？真希望你能折一枝江南象征春意的梅花，寄贈給我！

舒亶是個不太出名的北宋詞人，但這首次寫得特別有人情味。他可能在冬天思念遠方的朋友，用“芙蓉落盡”“燕子背飛”這些冷清的景象，烘托自己的孤單。

最后兩句是神來之筆，在寒冷孤寂中，向遠方的朋友索要一枝“江南春色”——梅花。其實是盼著朋友的關心能像梅花一樣，沖破寒冷，帶來一點溫暖。

《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

秦觀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瀠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碧桃生長在天上，帶著露水，它可不是普通的花兒。在亂山深處，溪水曲折環繞，可惜這一枝如畫般美麗的碧桃，到底是為誰開放的呢？

在微寒的細雨中，我的情意綿綿無盡，卻沒想到春天這么容易過去。為了你，我大醉一場又有何妨？只怕酒醒之后，更加斷腸傷心。

秦觀是“蘇門四學士”之一，但在新舊黨爭的政局下，仕途不得志。

這首詞表面寫桃花，其實是在說自己，像“天上栽和露”的碧桃，才華出眾卻只能在“亂山深處”無人問津。

最后兩句特別扎心，“為君沉醉”是情到深處的癡狂，“怕酒醒斷腸”則是清醒后預見的巨大痛苦。

他不是真的愛喝酒，只是想用醉意暫時忘記孤獨，可清醒后的失落更難受。

《虞美人?有美堂贈述古》

蘇軾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里。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

沙河塘里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杭州的湖光山色確實是東南最美的景致，站在有美堂上一望，千里風光盡收眼底。老朋友啊，你能這樣盡情暢游幾次呢？趁著現在，就讓我們在酒杯前痛快暢飲，哪怕醉倒流連也不愿離去。

沙河塘里，華燈初上，不知誰家在唱《水調》這首曲子？夜深了，風也靜了，是該回去的時候了。此時天地間最美的，是那一江明月，清澈透亮得如同碧綠的琉璃。

蘇軾在杭州任職時，為送別好友陳襄（字述古）而作。詞中既有對杭州美景的贊美，又有對友人離去的不舍。

最后 “唯有一江明月碧琉璃”那寧靜美好的夜景，既呼應了前面，又暗含“雖然你要走了，但這美好的回憶會像月光一樣留在我心里”的意思，特別有味道，也體現了東坡特有的曠達胸懷。

《虞美人 宜州見梅作》

黃庭堅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闌風細得香遲，不道曉來開遍向南枝。

玉臺弄粉花應妒，飄到眉心住。平生個里愿杯深，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

在這遙遠的天涯之地，竟然也收到了江南春天的消息，看到梅花初綻，知道春天快到了。夜深風輕，很久才聞到梅花的香氣，沒想到清晨醒來，梅花已開滿了朝南的枝頭。

這梅花就像在白玉鏡臺前梳妝的美人，引得其他花兒都嫉妒了。傳說梅花飄落眉心會帶來好運（壽陽公主梅花妝典故）。

我這多么希望在這樣的美景中暢飲，可嘆離開京城十年，漂泊在外，少年時的意氣風發早已被消磨殆盡。

黃庭堅被貶宜州（今廣西宜山）時，看到梅花開放，想起了故鄉和過去的時光。詞里的梅花，既是眼前景，也是心中情。

“去國十年老盡少年心”，十年漂泊，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就被歲月磨平了棱角，道盡了天涯羈旅的心酸。

《虞美人?聽雨》

蔣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少年時聽雨，是在歌樓的歡宴上，紅燭搖曳，羅帳低垂，熱鬧又浪漫；壯年時聽雨，是在漂泊異鄉的客船上，江面遼闊，烏云低垂，聽失群的大雁在西風中哀鳴，心里空落落的。

如今年老了聽雨，是在清冷的僧房屋檐下，兩鬢已像星星般花白。經歷了太多悲歡離合，心似乎也麻木了。就任憑那臺階前的雨滴，滴滴答答，一直響到天亮吧

蔣捷用 “聽雨” 作為線索，串起了少年、壯年、晚年三個階段的人生。

少年時無憂無慮，壯年時漂泊動蕩，晚年時歷經滄桑，心態也從熱情到無奈，最后歸于平靜。

“一任階前”，不是真的無所謂，而是經歷了太多悲歡，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就像咱們普通人，年輕時為一件事哭半天，現在遇到大事反而沉默，大概就是這種“麻木的成熟”吧。

這首詩很好的引起了讀者內心的共鳴，算是一首封神之作了。

《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

納蘭性德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采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井邊的石床上，雨水沖得梧桐葉沙沙響，梧桐樹也老了；臺階上的香粉，被秋蟲掃得干干凈凈。我曾在她走過的地方徘徊，撿到一只翠玉發簪，想說的話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回廊里那一小塊地方，曾經有我們多少回憶；現在只有月亮照著我，孤孤單單。背著燈在花影里看月亮，才發現，已經是十年前的腳印、十年前的心情了。

納蘭性德是清朝著名詞人，這首詞是他懷念亡妻之作。詞中充滿了物是人非的傷感，看到梧桐樹、撿到發飾，處處都是回憶。

最戳心的是“十年蹤跡十年心”，短短一句，把十年的思念、遺憾、痛苦，全都濃縮了進去。

就像現在有人說 “有些遺憾，要用一輩子去釋懷”，納蘭性德用詩詞，把這份深情寫得肝腸寸斷。

七首《虞美人》，裝下了中國人千年來最真實的情感：有愁、有歡、有不舍、有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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