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不過三代?假的!
窮過三代?這是真的!
前段時間,我聽說了父親朋友的女兒的悲慘遭遇。
這位朋友,在1980年代前與我父親并列全村「四窮」。改開后,父親拉他一起做生意,他說不敢,要打土坯賺錢。打一塊就有一分錢賺,不打也不虧;做生意則不然,虧了可就死定了。
一語成讖,父親的生意果然虧了,債主住在我家討債,父親都不敢歸家,這讓我從小就對《白毛女》中楊白勞的處境有了切身感受。
但后來,父親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家三個孩子全部考學到外面工作。他的一個女兒嫁給了鄰村一戶人家四個兒子中的老三,其他三兄弟全部光棍。
沒幾年,這家的女主人去世,老二干脆搶了三弟的老婆。再到后來,據說連公公都不放過她……
寫了300多戶人家的家傳,我對家風傳承有很多感受,比如改開以后混得好的,多半是地主、資本家或讀書人的后代。
但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說貧窮更容易被后人所復制,驚了我一跳。
父母永遠無法給孩子,他們自己也沒有的東西
我是1995年以高考狀元的分數離開村子的。在此之前幾十年里,我們村里很多被人看好的苗子,最終全部折戟,這讓村民得出了一個令人悲傷的結論:「本村出不了大學生」,一些普通家庭的孩子早早輟學。
在我小學那個班上,升上初中的僅有三位,升上高中的僅有兩名,除了我,還有一位的父親在縣城工作。最后,我們倆都讀了大學。
父母永遠無法給孩子他們自己也沒有的東西,除了車子、房子,更有思維、認知與格局。
我覺得,普通人的夢想可能更加匱乏,所謂貧窮限制想像力,并非戲言。
我家的情況特殊,一方面,我母親出自一個士紳家庭,宗族曾經出過道光年間的進士,且此人還是晚清名臣左宗棠的座師。在那周邊,他的陰宅有惟一的墓碑,足以在曠野里給人讀書的信心。
另一方面,雖然我家族沒什么讀書的基因,但父親卻喜歡讀書。雖然他只讀了小學二年級,但他婚后還挑著柴火去讀初中。當然因為跟不上而退學,徹底死了這條心。
在別的父親都急著給兒子訂娃娃親時,他在努力做生意、供我們讀書。回頭看,如果說我們兄妹是跳出來的第一代,但真正托舉我們的,是父親的想像力,他不愿下一代復制自己的命運。
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但在愛的「能力」上,卻有巨大差別。
一篇文章說,他一位初中同學,一直跟著家人上山采野靈芝,這是他家祖輩傳下來的吃飯營生,至今沒買房也沒結婚。他問為什么不改行,同學說祖輩親戚都干這個,自己也就跟著干了,沒離開過山,也不知道不干這個自己還能干什么……
人是家庭的產物,代際之間的重復,其中也包括貧窮。貧窮不僅可以批量復制,甚至還可能在代際間「遺傳」——如果一個人閉上眼睛,盲目跟著底層群體的腳印走,也許永遠也走不出自身階層的困局。
良性基因的「種子」一旦播下,隔著代也能發芽
1964年開始拍攝的著名紀錄片《人生七年》追蹤14個孩子49年,發現底層家庭子女多重復父母軌跡,精英階層后代延續優勢。
這14個來自不同階層的7歲小孩,他們有的來自倫敦肯辛頓富人區;有的來自于中產家庭;還有的來自貧民窟和福利院。
在拍攝過程中,節目組發現孩子們所處階層的行為習慣,對他們自身的成長和發展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比如,這些孩子中的John、Andrew和Charles都來自精英階層,家世都非常好。受父母影響,他們7歲就看《觀察家》《金融時報》,聽甲殼蟲樂隊。他們一直以來都是思維開闊,積極豁達,有著其他孩子所沒有的「松弛感」,長大后也都生活得不錯。
而父母離異、在福利院長大的Paul,卻始終表現得內向、自卑,其人生經歷也遭遇了更多的波折。
傳承是非常頑強的,哪怕中間隔了一代甚至幾代,仍然能夠接續上。我們寫作了家傳的300余個家庭,地主、資本家和讀書人的后代占了85%以上。剩余的15%左右,則是通過當兵、讀書等途徑實現了階層躍升。
就像埋在沙漠里的草種,只要沒死絕,一旦降雨,基因就會復活。被中斷的傳承,終究還是發揮了作用。
同樣地,美國人類學家奧斯卡·劉易斯《五個家庭:墨西哥貧窮文化案例研究》(1959年)提出「貧困文化」理論:持續三代以上的貧困會形成自我延續的閉環。
處于貧困亞文化之中的人有獨特的文化觀念和生活方式,并通過「圈內」交往而得到加強,甚至被制度化。在這種環境中成長的下一代會自然地習得貧困文化,他們要么花費巨大的試錯成本,實現認知突破;要么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突破,而是會1:1地復制給他們的下一代,于是貧困世代傳遞。
底層圈子的行為復制:當貧困成為「習慣」
代際貧困傳遞的可怕之處在于,貧困會成為一種習慣。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比吉特·班納吉在非洲考察窮困地區時發現這樣一種現象,類似我國前些年討論的「三和大神」:當地人的日常安排主要有兩種,一是為了溫飽拼命干活,二是在等待酬勞的日子里喝茶看電視,這里的人總逃脫不了「掙錢—花光—再去掙錢」這個怪圈,并在代際間復制。
有些貧困家庭的「大方」、顯擺也是如此。一有點錢就抽煙喝酒,理由是「一年就這幾天最高興,花點錢樂呵樂呵,值!」
班納吉發現,貧困群體70%的額外收入用于非必需品。這種短視消費觀形成代際傳遞——其侄輩仍在攢錢買最新款手機。
窮人之所以陷入貧窮無法逃脫,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過多關注當下的享樂,而忽視了對未來的投入。
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2019年)指出,農村家庭教育支出僅占消費總支出的7.3%,低于醫療(12.1%)和人情往來(18.4%)。
低層次的人,受金錢驅使,花錢感性盲目,更容易掉入消費陷阱;高層次的人,把錢當成工具,更懂得好鋼用在刀刃上,把錢花在更有價值、更有回報的地方。這種消費觀念上的差別,也會讓兩個階層的人,差距愈拉愈大。
我們最常見的「哭窮」也是如此,不斷給孩子灌輸窮的理念。孩子因此自卑到骨子里,低到塵埃里,他們背上沉重的人生「原罪」,不配擁有好東西,不敢做任何風險投資。
「祖輩書信」寒門逆襲的密碼
我們2000年前考上大學的這一代「寒門」子弟是幸福的,因為那時國人普遍貧困,不像富裕之后差距那么大。2023年,985高校農村生源跌破6%……
這背后,究竟是什么在起作用?
2021年4月,北京師范大學劉堅、劉紅云教授團隊發布了全國首個「區域教育質量健康體檢報告」,以小學為例:
當家中藏書量僅為20本以下時,學生學業成績平均為514分;
而家中藏書量達200本以上的學生,學業成績平均為607分;
數據發現,家中藏書量越多的學生,其網絡成癮和手機依賴的程度越低,且主觀幸福感越高。
美國教育部在20世紀90年代進行了一項「童年早期的縱向研究+」,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我們這一代孩子,小時候普遍無書可讀,我小學三年級的課外讀物,竟然是一本鄉村醫生的接生手冊……
但到了高年級,讀初中的鄰居每天晚上帶回很多連環畫或武俠小說,我必須在被窩里連夜看完,以便他次日還掉。
到了初中,我住在舅舅家。舅舅保留著進士之家的閱讀習慣,閑下來不是聽戲就是看書,我也因此讀了大量作品。
我從小就被認為是個讀書種子,可能真正的原因是我有個喜歡讀書的舅舅,他給我開了天眼,養成了讀書的習慣。
兩個報告佐證了這一點。教育部《中國農村教育發展報告(2020)》顯示,農村戶籍重點大學生中,48.7%家庭存有祖輩手寫資料或傳統工具。
北京師范大學《傳統家風對農村學生學業成就的影響研究》(2019)抽樣調查顯示,考入985高校的農村學生中,68.2%家庭存有祖輩書信或工具。
確實,找我寫家傳的用戶,基本都是寫給后人看的,而不純粹是為了記錄。
我寫了300多部家傳,發現讀書人、紳士、企業家、地主出身居多;個別平民家庭出身的,則通過讀書、從軍等方式,升華出家族新命運、家風新基因。
家史即國史,現代國家鼓勵學生先講家史、次學國史。通過家庭記憶傳承,孩子汲取父輩記憶和智慧、經驗、教訓的力量,節節攀升。
死亡不是人生的終點,遺忘才是。在這個意義上,每個人都是生命和文明積累的二傳手,人人都是他自己的歷史學家。而記憶的中斷,便是文明傳承的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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