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新來的那位孫師傅,當真做過副總理?”1978年初冬的天津機械廠車間里,兩個滿手油污的工人壓低聲音交談。正在調試機床的孫健手上一頓,隨即又專注地擰緊了最后一顆螺絲——這個動作他做了整整二十八年,從十五歲進廠當學徒那天起,命運就與這些鋼鐵構件糾纏在一起。
天津城郊的土坯房里,孫健妻子龐秀婷正借著煤油燈縫補衣裳。針尖刺破棉布發出細碎聲響,如同她此刻紛亂的心緒。二十天前,她看著丈夫平靜地收拾幾件換洗衣物返回工廠,仿佛還是1951年那個初進天津內燃機廠的青工。可這次不同,丈夫離開時特意握了握她的手:“秀婷,我本來就是工人嘛。”
這個被工友私下議論的“前副總理”,人生軌跡確實像臺急轉的機床。1951年進廠時,他每天最早到車間給老師傅泡茶,深夜還在車床邊琢磨圖紙。1965年寒冬的某個凌晨,值班室記錄顯示孫健連續工作18小時后昏倒在銑床前,被工友發現時手里還攥著改進齒輪精度的草圖。正是這份對技術的癡迷,讓他在1969年成為天津第一機械局最年輕的副局長。
周總理1972年視察天津時的場景至今令人難忘。當總理問起某型號柴油機的曲軸公差范圍,現場官員翻找文件時,穿著中山裝的孫健已經準確報出數據:“公差帶±0.015毫米,采用雙金屬澆鑄工藝。”總理鏡片后的目光閃了閃,轉身對隨行人員笑道:“咱們的干部要都像孫健同志這樣把機器裝在腦子里,四化建設就能提前十年。”
1975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當組織通知孫健赴京任職時,他正蹲在車間地溝里檢修設備。油污浸透的工裝都沒來得及換,這個39歲的技術型干部就踏進了中南海。有意思的是,同期被破格提拔的工農干部中,他是唯一堅持每月回廠參加勞動的人。有次在鑄工車間,老師傅打趣道:“孫副總理,您這手繭子比我們還厚呢!”
命運轉折總在不經意間。1978年深秋,正在東北考察工業的孫健接到返京電話。列車駛過山海關時,他望著窗外收割后的田野,突然想起周總理臨終前的囑咐:“小孫啊,記住你首先是工人。”三天后,當組織宣布撤銷其職務時,他竟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壓在肩頭三年的失眠頑疾,竟在回到車床邊的第一個夜晚不藥而愈。
龐秀婷永遠記得那個飄雪的傍晚。推開家門時,丈夫正在灶臺前炒白菜,圍裙上沾著新鮮的面粉。“廠里今天發勞保用品,我給你領了雙棉手套。”孫健轉身的笑容,與二十年前在集體宿舍給她煮紅糖水的青年別無二致。爐火映著墻上泛黃的獎狀,那些“全國勞模”、“技術標兵”的稱號,在1978年的煤爐光影里顯得愈發真實。
1997年早春,天津機械廠退休辦收到份特殊遺囑:孫健要求將骨灰撒在第三車間后面的白楊林。工友們這才知道,那位總愛幫青工修自行車的老工人,曾站在天安門城樓見證歷史風云。葬禮那天,龐秀婷摸著丈夫留下的工具箱輕聲道:“他這輩子最踏實的日子,還是聽著機床轟鳴聲度過的。”晨光中,那些經他改造的自動化設備仍在規律運轉,仿佛訴說著某種跨越時代的生命韻律。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