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是江南的魂,亦是詩詞里永不褪色的濕漉漉的鄉愁。
上海入梅了,寫梅雨的詩詞很多,南宋“江湖詩派”鼻祖趙師秀的這首《約客》是最著名的一首詩,進入了小學的課本:“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細品這首詩,“黃梅時節家家雨”的傳神之處不是“黃梅時節”,而是極為平常的三個字“家家雨”。家家雨,不僅有時時雨、處處雨的意思,還下到了人們的家里、心上、情緒中。
梅雨進入詩詞,還有一首,當時就暴得大名,后來一直為歷代文人所欣賞,那就是北宋詞人賀鑄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賀鑄因為這句好詞博得一個美稱:“賀梅子”。其實,他不是為了寫梅雨,他是用煙草(茂密如煙的青草)、風絮(隨風翻飛的柳絮)、梅雨三個比喻,來形容見不到美人的愁緒,無邊無際、綿綿不斷。這種連續的比喻,語法學家有個專門的名詞叫“博喻”。
連綿不斷的雨有許多好處。對普通人來說,是在原本高溫的季節送來了清涼。南宋詞人趙彥端有“風雨只貪梅子熟,颼颼,卻送行人一夜秋”。尤其是梅雨剛剛停下來,萬物清明澄澈,氣溫還沒有上來的短暫時刻,那種快樂,北宋詞人周邦彥“梅雨霽,暑風和,高柳亂蟬多……此時情緒此時天,無事小神仙”,寫得太透徹了。不能不說,宋朝人真的會享受生活。
梅雨最大的價值,不是清涼,是它來得正是時候:江南水稻成長正需要大量的雨水。宋末元初詩人方回“若無梅子雨,焉得稻花風”,很直白,我很感動,江南魚米之鄉,豈能少得了梅雨?兩宋之交的詩人曾幾有一首詩“不愁屋漏床床濕,且喜溪流岸岸深。千里稻花應秀色,五更桐葉最佳音”,不是寫梅雨,但是可以作為雨水和水稻關系的旁證,水稻離不開水。所以,凡食五谷雜糧的人,千萬不要嫌棄梅雨。梅雨不是“霉雨”,雖然梅雨天高溫尤其高濕,到處濕漉漉的,什么東西都容易發霉,有時候連人都有發霉的感覺,但我們必須坦然受之。
總是細雨綿綿,到底有些難受,所以出了梅雨的那一剎那,心情總是特別好,南宋詩人范成大《喜晴》:“窗間梅熟落蒂,墻下筍成出林。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一個“喜”字道出了梅雨中的無奈,一個“方”字又道出了梅雨的漫長。明代畫家文徵明“五月雨晴梅子肥,杏花吹盡燕飛飛”,寫得也是無比的輕快。只是,出了梅雨,真正的夏天就登場了,酷暑,在我看來比梅雨更加難熬。
黃梅時節,江南連綿不斷的雨是常態,但凡規則常有例外。遇到老天爺反常,也有不下雨或少下雨的時候,氣象學家叫“干梅”或“空梅”。詩人曾幾“梅子黃時日日晴,小溪泛盡卻山行。綠陰不減來時路,添得黃鸝四五聲”,寫的就是這個場景。詩人范成大“梅子金黃杏子肥,麥花雪白菜花稀。日長籬落無人過,唯有蜻蜓蛺蝶飛”,大概率也是寫在雨水少的日子。
還有一首詞,我覺得它把梅雨寫得最美,可惜知道的人不多,那就是明代文壇領袖王世貞《憶江南》:“歌起處,斜日半江紅。柔綠篙添梅子雨,淡黃衫耐藕絲風。家在五湖東。”歌聲、風聲、雨聲,聲聲入耳;紅色、綠色、黃色,色色關情。我不知道撐篙的是少男還是少女、唱歌的是少女還是少男,總之,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象來演繹,太讓人神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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