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斷山脈的褶皺里,云南是一部流動的“本草經”。
鎮雄縣中醫院文超用銀針挑開藥屜的封印,當歸的油潤、黃芪的綿長、甘草的甘甜沉淀著千年雨露。他低吟《素問》要訣:“春取枝絡,夏取氣盛,秋取皮毛,冬取根骨。”藥香在診脈的指腹下彌漫,像將采擷時山嵐的濕度與種藥人掌心的溫度凝于一脈。
在“天麻之鄉”——小草壩,楊彬的手掌蹭過天麻金黃的莖稈,指縫還沾著浸潤的泥土。“種子銀行”里排列整齊的培育瓶中,嫩芽正破譯《滇南本草》的摩爾斯密碼。山那邊,農戶領取分紅時的笑聲在晨露里回蕩,仿佛聽見土地深處傳來本草經卷的沙沙翻頁聲。
診室窗外,煙嵐又起。文超合上抽屜,筆尖在處方角落點下最后一味藥——那墨痕既非草木,亦非金石,而是橫斷山褶皺里千年未改的慈悲。
文超和楊彬都懂得:“神草”是天地間的印記——既連著社會民生,又系著鄉間生計。這是印度洋暖濕氣流與青藏高原的冰雪牽引著《貝葉經》里的醫理禪機,化作病者舌尖的一絲苦澀回甘。
鮮天麻豐收。通訊員 趙昱
天麻帶動山鄉富
風,裹挾著烏蒙山特有的濕潤,王榮敘的鋤頭與泥土竊竊私語。
他弓身撥開腐殖層,指節粗糲的手掌托起一枚渾圓的天麻,晨光穿透菌絲纏繞的縫隙,在褐黃表皮上烙下金紋——這枚“烏蒙仙草”,正撬動整片山鄉的命運齒輪。
“過去種苞谷,刀耕火種毀山林。”彝良縣龍安鎮后山村黨總支書記王雯民站在連片的天麻仿野生種植基地,腳下4200畝麻田與松柏林相互依存。“種天麻得像呵護孩子一樣,馬虎不得。”他說,天麻的深淺與間距都大有講究,深了難以破土,淺了又怕受風霜侵襲。
在彝良浩益天麻種植基地里,張科委輕點平板,屏幕躍出溫濕度曲線,讓菌絲生長周期縮短20%,零代種麻良品率提升至92%。麻農楊道碧算起賬來眉飛色舞:“兩畝天麻頂過去十畝玉米,收成翻了四番!”
“資金流向必須像天麻菌絲一樣透明。”翻開彝良天麻產業專項臺賬,4萬袋種麻的補貼發放記錄清晰可查。麻農肖代巧說,全村420戶實現技術、市場、品牌共享,2025年天麻產值有望突破1.09億元,450名村民將在家門口捧上“金飯碗”。
在漾濞縣博落回種植基地,這種全株帶毒的植物,在沙河村黨總支副書記華繼武眼中卻是“立體種植的鑰匙”——林冠層套種博落回,林下層培育重樓、黃精,同一方土地產出三重收益。
2024年全縣中藥材產值突破1.37億元,翠綠植株織就的不僅是生態屏障,更是覆蓋1200畝山林的“致富網”。沙河村也實現“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村民變股東”。
“選種要挑‘將軍肚’,播種需控三分濕。”在新平縣建興鄉,農技員正手把手教農戶識別優質露水草種苗。藥農魯繞福說,“過去靠天吃飯,如今從移栽密度到病蟲害防治,都有科技特派員開‘藥方’。”
“過去跑審批要磨破嘴皮。”鴻譽公司總經理譚暢展露笑容,現在有專人專窗服務,企業能騰出更多精力搞研發。針對企業反映的“審批慢”問題,當地開通“高原特色產業綠色通道”,將露水草浸膏生產許可證辦理時限壓縮60%。
“不砍一棵樹,富甲一方人。”受益者元江縣曼來鎮的李學明說。
茁壯成長的重樓植株。通訊員 王龍芹
山林間奏響振興曲
陽光穿透遮陰網,在滇重樓肥厚的葉片上灑下細碎金箔。
“這片地,是鄉親們用時間‘磨’出的致富經。”在景東縣龍街鄉山坡上,楊華安俯身撥開松針,粗壯的藥苗正抽出嫩芽。
這要從一粒“金種子”開始。2018年,重樓種子在景東縣賣出百萬元天價,沉睡的山林開始蘇醒。“過去種重樓像押寶,現在種的是‘合同苗’。”種植大戶楊文發說,2018年,他將30余戶村民的零散土地聚合成“中藥材銀行”。村集體以基礎設施入股,農戶以土地勞動力折資,企業負責技術銷售,三方利益如三七根系般緊密交織。
“以前申請項目資金要蓋17個章,現在3天就完成。”楊文發翻開合作社賬本,分紅記錄清晰如藥苗年輪。
雙柏縣茯苓種植基地里,楊炳和的布鞋陷在松軟的紅土地中。“每個環節都有‘緊箍咒’。”這份底氣源于“嵌入式監督”:產業補貼發放實行“三公示三簽字”,土地流轉合同必須經過法律顧問審核,技術服務團隊績效與農戶收益掛鉤。
在文山市平壩鎮,退伍軍人余永良的三七地里藏著另一番“監督智慧”。“現在我的三七花能直接進制藥廠,每公斤價格高出市場價15%。”他展示著手機里的訂單,屏幕藍光映著眉宇間的自信。
雨后的三七輪作示范基地,王麟猛蹲在試驗田埂,根系發達的三七與他手中稀疏的對照組形成鮮明對比。“過去種三七像打游擊,現在我們有‘正規軍’了。”這位辭去公職的技術狂人,用七年時間攻克了三七連作障礙世界難題。
如今,他的輪作技術已服務近萬戶農戶,創造產值超8億元。在精準監督下,三七品種選育、病蟲害防治等12項關鍵技術獲得突破,產業專利轉化率提升至68%,讓千年藥材綻放現代光芒。
暮色中,楊炳和凝視著乳白色的茯苓塊,紀檢監察干部走訪時的叮囑猶在耳畔:“產業振興不是速效藥,得經得起時間沖刷。”
“市場波動、品種退化都是產業發展潛在的風險。”或許,真正的“金藥方”是讓綠水青山成為“會呼吸的銀行”,讓每座山頭都長出可持續發展的年輪。
競相綻放的萬壽菊。 通訊員 劉余芳
滇南藥鄉立志走出去
華寧縣煤炭窩村的藥農曹麗平,扛著鋤頭走向藥園,露珠順著天門冬的藤蔓滑落,在她褲腳暈開深色印記。
“不賒不欠,咱藥農種得安心!”曹麗平說,企業提供種苗與技術支持,合作社統籌資源,基地標準化種植,品牌溢價反哺農戶。而她微信的收款記錄,每一筆都帶著溫度。
祿勸縣馬鹿塘鄉的鄒天菊對此深有共鳴。曾經,她守著年收入不足萬元的馬鈴薯田,為患病母親和求學子女發愁。2017年,政府牽線的當歸種植項目徹底改寫了命運:企業賒供種苗、派駐技術員、保底收購,農閑時還能到基地務工。
“這是救命草。”如今,她家二層小樓里,液晶電視播著藥農致富經,冰箱塞滿為母親調理身體的藥材湯包。
墨江縣文武鎮的王曉在石斛架間穿梭,他獨創的“三段式烘焙法”讓楓斗成色堪比黃金:炭火慢烘時,需以鼻尖捕捉焦香前的瞬間;卷曲加箍時,竹篾固定的力道全憑20年功力。
更令人驚嘆的是,賓川平川鎮的環文在蘋果園套種附子,8畝藥田創收20萬元;鐘英鄉的宗汝梅摸索出“紅花—玉米”輪作模式,450畝花海年增收百萬元。“貧瘠土地綻放出金色希望。”她激動地說。
父輩背著竹簍采藥的背影,是玉龍縣和兵最深刻的童年記憶。直到多年前的午后,朋友無心的一句“現在中藥都是大棚貨”,像根刺扎進他的心里。他20余年堅守,終將滇重樓皂苷含量標準從0.6%提升至2%,更以“玉龍滇重樓”地理標志筑起品質長城。
面對市場亂象,和兵自費建立檢測實驗室,每批藥材必經DNA溯源認證。“要制定標準,讓滇重樓從玉龍雪山走向全球!”和兵信心滿滿地說。
“‘一省跨三帶’的立體藥倉。”據統計,云南中藥材種類占全國51.4%,其中200余種為云南特有(如滇重樓、燈盞花),構成中國1/2的藥用物種版圖。全省中藥材種植面積超1100萬畝,2025年綜合產值有望突破2000億元,居全國第一。
在云嶺千峰的見證下,這片“藥物王國”的土地,讓古老的本草智慧與現代產業文明正在云霧中編織新的傳奇——不是簡單的草木羅列,而是在“健康中國”的卷軸上,寫下屬于云南的生態文明和本草新經。
首席記者 汪波
通訊員 李忠偉 葉鈺簫 李靖晗 張吉 杞志行 李秋曼 呂玉瀟 雷曉媛 雷春 文天祥 羅媛華 李蘭 盧瀅吉 冉家艷 舒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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