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蘇建勛
如果去標記“得帆信息”——這家成立十年的軟件公司歷史,2025年春節,一定是個刻骨銘心的時間點。
這本是個歡慶的時點,得帆信息的創始人&CEO張桐卻憂心忡忡。他已經多年不寫代碼,卻用美國AI Coding(AI編程)工具Cursor,花兩天就寫出一套網頁版的CRM后,張桐得出結論:
“我們這樣的工具,一定會被AI取代。”
張桐對技術變革帶來的風口其實不陌生。他在傳統軟件領域干了二十年,日日打交道的是Oracle、SAP這批老牌巨頭。2020年前后,低代碼熱潮襲來,軟件開發從過去搬磚砌墻式“臟活累活”,往樂高式的“拖拉拽”轉移,得帆也順應潮流,推出過一系列低代碼產品,也順勢拿過百度風投等機構融資。
但在大模型催生的AI Coding范式下,張桐察覺到從未有過的危機。“不變,就是等死”,他對《智能涌現》直言。
原因也出奇簡單——“(Cursor)有一個讓人很爽的產品交互模式,除了提要求,剩下就是回車和accept(接受),它就咔咔咔都給你干完了。”
我們和張桐的對話發生在得帆位于上海西岸AI Tower的辦公室,這棟樓里,既有發展得如日中天、位列大模型“六小虎”之一的階躍星辰,也有年初爆發裁員、停薪事件的瀾碼科技。一上一下,讓AI大浪淘沙的殘酷,顯得直觀又現實。
得帆信息創始人&CEO張桐;圖片由得帆信息官方提供
春節后,張桐緊急和管理層開會,會上還有公司十幾個AI產品專家,張桐直截了當拋出一連串問題:“AI是不是會替代我們?三年之后,你們各自的團隊還能剩下多少人?”
“會的,程序員估計就剩一半。”一個殘酷的共識在會上得出。
在這場討論的三個月后,5月15日,得帆在上海中心105層,亞洲最高的會議廳,召開戰略發布會,宣布從“AI低代碼和AI iPaaS廠商”,轉變為企業級AI Coding和AI Integration廠商,并推出AI原生企業平臺——DefineX.Al,包括:
DefineCoding.Al(睿鯨):企業級Al Coding平臺 DefineFlow.Al(睿章):企業級AI Integration平臺
得帆用動物命名這兩款產品,鯨魚智力超群,代表“睿鯨”Al Coding平臺的編程能力;章魚擁有多個觸手,表示“睿章”AI Integration平臺在企業內部擁有跨系統、多平臺的數據連接能力。
不過,相比讓張桐用起來“很爽”的Cursor,得帆的Al Coding平臺“睿鯨”,在定位和目標人群上,有顯著差別。
張桐習慣用四個象限演示產品定位,在白板上,他畫下一根橫坐標,軸心往左是5000萬“專業開發者”,Cursor、Devin、Windsurf都在這里;往右是至少5億“公民開發者”,產品形態也融合了No/Low Code等產品,這是屬于得帆的位置。
張桐將AI Coding賽道分為四個象限;圖片由得帆信息提供
“我們公司的行政主管學的是人力資源,但公司所有的報銷、人事等系統,都是她自己配出來的。”張桐這樣舉例,他希望得帆的產品能通過To B的方式,讓更多企業內部的業務人員上手IT編程。
本質上,以Cursor為主的海外AI Coding產品,還是面向To C開發者;但得帆認為,中國企業IT場景更復雜,單純靠一款To C 產品無法解決問題,需要更加融合的AI Coding產品,“包括Low code、No code的工具,復雜應用,還需要程序員能夠去開發和調試。”
同理,企業對連接的需求也早已超越“系統打通”這一個維度。傳統iPaaS追求的只是企業內部的系統及數據集成,而制約企業智能化進程的不僅是連接企業內部各類系統,更重要的是打通企業與外部智能世界的邊界。
這也是得帆在發布企業級Al Coding平臺“睿鯨”,同時推出企業級AI Integration平臺“睿章”的原因,該產品涵蓋了AI iPaaS、AI大模型網關、MCP智能中臺、Agent開發平臺等核心模塊,通過AI iPaaS實現企業內應用及數據的智能集成,通過MCP、Agent的能力實現企業與外部的“世界智能”連接。
某種程度上,得帆的產品定位,也是在鞏固長板,與市場上的部分玩家錯位競爭。
AI Coding正在成為創業紅海。國內,包括華創資本前投資人宿文、TikTok算法負責人陳志杰、月之暗面前核心產品負責人明超平等明星創業者,紛紛依靠AI Coding拿下大筆融資;海外,5月初,AI編程獨角獸Windsurf以30億美元的估值出售給OpenAI。
對于得帆來說,積累十年的企業服務經驗,和包括比亞迪、京東方、寶潔等大型集團企業在內的超過上百家大客戶資源,是其在AI Coding To B 賽道上競爭的砝碼,這也和Windsurf的思路不謀而合。
如果說AI Coding代表企業構建智能能力的“開發中樞”,那么AI Integration則是企業連接世界智能的“總線平臺”,這兩個產品是得帆對未來企業技術架構的一次重新定義:
企業的智能邊界,不再局限于自有系統,而應包括與AI大模型、Agent、生態服務之間的實時交互與智能協同。只有當AI Coding與AI Integration形成雙輪驅動,才能承載企業智能應用交互的閉環。
此前Windsurf創始成員 Anshul Ramachandran曾分享過有關企業獲客的思考:團隊從構建產品的第一天開始,就想好要針對傳統行業里的大企業。這是因為相比在紅海爭奪個人用戶,企業才是軟件的主要買單方,贏得一個大企業客戶的收益相當于成千上萬的個人用戶。
體現在團隊變化上,張桐也表示,AI Coding的發展會降低團隊程序員的比例,但會需要增加懂銷售、懂策略的人員,“等于我們在規模不變的情況下,服務的客戶數量可以呈十倍增長。”
采訪中,當聊到春節后得帆的那次戰略會,在座的人工智能專家們得出“團隊至少有一半被AI取代”的結論時,我問張桐,達成這樣的共識,大家不會很沮喪嗎?
“肯定不會。”張桐回答得斬釘截鐵,“大家反而覺得很興奮,因為一個新世界要來了。”
以下是智能涌現與得帆信息的創始人&CEO張桐的采訪核心內容,經編輯后發布:
一、“如果三年后我們還用大量程序員開發軟件,公司一定會失敗”
智能涌現:發布會上我看到你談到一個轉型,“從軟件公司轉變為人工智能公司”,這個規劃是怎么定的?聽上去有很強的緊迫性。
張桐:對,不變肯定就要死了。
曾鳴(前阿里巴巴總參謀長)說,定戰略就是“想十年、看三年、走一年”,我就會思考,三年之后SaaS和低代碼還會存在嗎?我認為三年后就不存在了。
經常也有人問我,AI將來能寫程序了,還要你們干嘛?實話說,你在2024年問我AI能不能取代我們,我都會說不會。
因為企業的數字化建設太復雜了,有ERP/CRM/MES/WMS(均是企業內部各環節IT系統)……還有整個開放平臺的構造、有底層PaaS的結構,你怎么用AI取代這么一套復雜的環境?
智能涌現:是什么讓你改變了看法?
張桐:春節的時候,我花時間研究了一下Cursor,一用我就發現,我們這樣的工具一定會被AI取代。
我已經很多年不寫程序了,但用Cursor我兩天就寫了一個CRM,里面還添加一個聊天機器人,能做輿情分析,能調取互聯網平臺的數據,還可以關聯銷售線索。
關鍵是,Cursor的交互模式太爽了,就是你除了提要求,剩下就是回車和點擊accept(接受),你不需要做其他的事,它就咔咔全給你干了。
當時我就想,但凡是有界面、需要拖拉拽的這些編程應用,都會被Cursor干死,相當于軟件世界被重構了。
智能涌現:這么絕對嗎?很多程序員認為AI寫出的代碼還是有很多問題的。
張桐:質量確實不高。人類程序員一般是模塊化思維,把很多項目抽象成“雞肋”,需要的時候去調用即可,但AI是結果導向,直接給你生成最終版本,有bug了再倒回去改。
當然了,還有系統的權限管理、安全測試,還有代碼繼承問題,AI現在還都沒有辦法解決,但我們往長遠看,比如三年后,這些問題能不能被解決?我認為可以。
虛擬世界是可以被AI重構的,最后大家使用的窗口,就是AI形式的
CUI(Conversational User Interface用對話的方式完成命令行用戶交互),而不是通過人手工寫編程做軟件,如果三年后我們還用大量開發人員來做軟件,公司一定失敗了。
智能涌現:這些觀察意味著什么?
張桐:春節后我們又開了一個會,最后得出結論,我們肯定會被AI替代,團隊最多還剩一半人。
智能涌現:大家會因此覺得很喪氣嗎?
張桐:不會,大家會覺得新世界來了,還是在最前沿的地方接觸這個新世界,這是個巨大的優勢。
二、“小公司去搞AI To B,很容易把自己搞死”
智能涌現:行業里很多人談到AI和低代碼,會認為兩者可以共存,但你的觀點是“AI會替代低代碼”,似乎更激進一些。
張桐:其實大家都有危機感,只是有人不承認,害怕承認了就代表自己真的被AI顛覆了,擔心客戶會不買單。
我們是這個行業第一個說AI一定會把低代碼替代掉,如果有人說不會,那就是在開歷史的倒車。
智能涌現:我們的產品定位和目標人群是什么?
張桐:這要談到AI Coding的賽道分析,基本上是四個象限(在白板上畫出)。其中最知名的Devin、Cursor、Windsurf面向專業開發者,也就是5000萬程序員,我們在No/Low Code這一象限,面向企業內部的數字化IT部門,ITBP和甚至更為廣泛的業務人員。
舉個例子,我們公司的行政主管,學的是人力資源,公司所有的報銷、審核等系統,都是她自己配出來的,財務系統也是財務部門自己配的,他們都沒學過編程,知道怎么用低代碼產品就可以。
這也要說到中國的IT環境,Cursor、Windsurf作為一款產品確實好用,但企業內部往往涉及ERP/CRM/MES等軟件跨平臺交互,中國公司也有大量私有化部署的需求,這不是你一款產品就能解決的,是個工程化問題。
所以國內的產品需求,一定是融合型的AI Coding形態,不是單一體,它需要一些Low code、No code的工具,但有別于當下的產品形態,這些工具的交互模型會更智能化,會是CUI和GUI融合的,還得有一些程序員能夠去擴展和調試這些東西,才能干一些復雜的事兒。
智能涌現:最近有很多創業者做AI Coding,你怎么看待自己在競爭中的身位?
張桐:那我們絕對是碾壓式的,首先在業務模式上,我們會做SaaS部署,但肯定還是堅持本地化部署,因為中國企業客戶的需求就在這。
早期很多做SaaS的看不上我們(做本地部署的),但客戶到底需要什么,市場會怎么發展。我們有自己的判斷,現在那些(曾經堅持做SaaS的)廠商也都開始搞回本地部署了。
此外,在To B競爭中,單靠AI Coding還不足以應對企業復雜的業務需求。AI Integration補充了這一環節,將AI Coding能力與AI Integration能力組合在一起,真正使得企業智能應用能夠落地閉環。
如果是一個小團隊想自己搞AI Coding,做To C可以,但企業客戶絕對不會買,因為它所有的能力都建立在個人編程上,沒有解決安全性、權限管理、環境兼容、后期維護等種種問題,這是個極為艱難又需要長期積累的賽道,一個小公司去搞,很容易把自己搞死。
但是對得帆來說,產品的轉型相對來說更為容易,一方面我們已經擁有很多大型企業使用得帆的產品,我們需要的是把AI的Coding部分更快更好的融合到產品中,另一個方面,就是因為我們每天都在處理和接觸企業數字化的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們非常了解客戶遇到的問題,所以如何用AI來解決這些問題是我們更為擅長的事情;
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難點,就是我們這個組織如何轉變為AI Native的組織和產品,這個需要我們從戰略和執行,組織和文化上下很大的力氣和功夫,這方面,反而是初創企業的優勢。
智能涌現:像字節、騰訊、美團這樣的互聯網大廠都在自研AI Coding產品,這會成為主流嗎?
張桐:大廠一定會自研AI Coding產品,他們主要目的是降低自身的研發成本和提升效率,但是他要對外輸出就極為困難。
如果面向程序員側,那就是與Cursor類似,如果面向企業ToB側,那么就需要解決我前面提到的各種極為復雜的臟活累活的問題,所以他們會成為自己內部的主流,但是對于成為toC的主流平臺,一定也會面對紅海的競爭;
相反,我認為ToB的機會在于傳統企業的數智化,對于傳統企業來說,他們的IT部門還是以解決業務需求為主,不是類似大廠這種,以自身產品開發導向為主,而是以業務項目導向為主。
即使是這些傳統企業成立了數科公司,他們的愿景也不是說要干成一個牛X的IT公司,況且從經營的角度看,集團每年就能給到80%的生意,不論是從錢還是使命的角度,他們都沒有這種驅動。
智能涌現:從軟件公司邁向AI科技公司,作為創始人和CEO的角色,你會有什么變化?
張桐:對我而言,最大的挑戰是兩點,
第一個,就是我們已經在低代碼和iPaaS干到領導者地位了,但是現在我們需要換腦子,轉賽道,給自己加碼,甚至是要先顛覆自己,這個是最為艱難的,就是一個人是不是有勇氣和膽量能夠承認AI是我們的未來,同時還要有付諸實際行動來支撐這個戰略,做到真正的知行合一是非常艱難的;
第二個,雖然阿里常說“因為相信,所以看見”,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還是先看見,再相信。我自己也是使用了Cursor 2周之后,才逐漸感悟到,且相信說AI真的會替代我們,所以如何讓我們這個組織都認識到AI是我們的未來,這個同樣重要且艱難。
就像十年前,我們走上低代碼和iPaaS這條路,逐漸逐漸干成了領導者,我也希望能帶領公司和團隊下一個十年能逐漸成為企業AI Coding和AI Integration的世界級的領導者。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