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周,去了趟北疆。
去往吉爾格朗小鎮的路上,聽了個天山守墓人的故事。
1980年,中央派部隊去天山修獨庫公路。天山險峻,路難修。有一次,大雪封山數日,通信斷了,供給也斷了。上級派四個士兵,帶著20個饅頭,去四十公里外的團部請求救援。四人在雪地里爬了三天三夜。救援沒找到,饅頭分完了。
班長把最后一個饅頭,給了最年輕的士兵。這個士兵,因為這個饅頭,活了下來。但班長、副班長過世了。
多年后,退伍回老家的士兵,心里惦記過世的班長和那因修路犧牲的168個戰友。和妻子商量,說想去給班長和戰友守墓。1985年,這個叫陳俊貴的退伍老兵,帶著妻子和幾個月的兒子,來到天山。住地窩子,喝雪山水,修陵墓,一守就守到現在。
整31年。
第二天,為了見到陳俊貴,我又去了喬爾瑪烈士陵園。去的時候,是帶著拍攝器材去的,我本能想采訪他,好多問題想問。但在現場,當我看到帶著妻子在現場,用軍人特有的腔調講述雪山饅頭故事,為修戰友父母墓地募捐的陳俊貴本人,我沒有了采訪欲望。
(喬爾瑪陵園門口的陳俊貴)
說實話,我當時是有點失望的。
從我內心來說,一個人用他31年的人生,來做這樣一件違背常理甚至違背人性,但只求自己心安的好事,這件事,不應該由他本人來反復述說。還是每天對著一波又一波的陌生人述說。
為啥呢?因為這件事的本質是,人的情感、道德戰勝了人的理智。情感這東西,尤其是被時間加持的情感,它貴在重到不可訴說,細到不可觸摸。越是真摯的情感,越閃著人性道德光輝的東西,越經不起反復訴說。
但是,我又不愿意放下這份敬重。陳俊貴和他的家人,這份經年累月的付出,是實實在在的。這種重信守諾,也是這個時代特別罕見的。回去后,我翻看了紀實文學《守望天山》,書里對陳俊貴本人、他妻子兒女、戰友、戰友父親,都做了細致采訪。這些采訪,問得樸實,答得誠實。
陳俊貴守墓這件事,關鍵節點就兩個,是什么觸動了他去天山守墓,當初說好的三年,為何后來沒有離開?
故事感動不感動,是不是升華到人性道德的光輝,其實就這兩點。按宣傳需要,那應該是多年的良心難安,畢竟屬于四個人的饅頭,陳俊貴一個人吃了。為何沒有離開,那應該是陵園沒修完,很多事等著他,他要以此為人生使命。
但在書里,陳俊貴和他的妻子回答得很誠實。退伍后相當長一段時間,他其實安耽于自己的小日子。突然被刺痛到,是有一天喝了酒,有人對他說:你還是個人嗎,你怎么能獨自把饅頭吃了。那個被他試圖遺忘的饅頭,就這樣發酵在心里,扎著他。
至于留下來,他妻子孫麗琴回答得更真實:三年到了,其實想回老家的。起初是沒有路費,后來是不舍和習慣。多重因素交雜,就這么留下來了,也習慣了。
二、
今天有許久不聯系的老同事問我:你當初為什么要辭職,辭職后在干啥,你是想好了才辭職的嗎?
不知道為啥,我就想起陳俊貴這個事。觸發陳俊貴去天山守墓,你說是他很早就想好了嗎?不是。他在采訪中,非常誠實地回答,前四年都快忘記了戰友。但是真的只是酒后的沖動嗎?也不是。那個饅頭,其實一直在他心里。
我為什么敢在四十多歲,沒有下家的年紀,裸辭體制內?
如果是為了流量,我可以寫一篇煽情的文章。夢想、情懷、自我成長,不想人生一眼望到頭之類。可是,我要如實地說,當時沒有想那么多。
兩年前的夏天,我躺床上就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如果當初我是投胎在大西北貧困山區,我好不容易從山區來到寧波扎根,我到現在還是個合同工,我辭不辭?
一秒都不猶豫,辭。因為沒什么好留戀的。那好,我就把自己當成合同工。人幻想自己沒有,比幻想自己有,要簡單,也更占便宜。
5天后,我向單位遞交了辭呈。當時是這樣極限寬慰自己的:在農村,我已經是可以做奶奶的年紀。前半生,也過得不虧。后半生,就當重新活一次,就如齊白石那句:即餓死京城,公等勿憐。世間事,貴痛快。
我想痛快,就要承擔痛快的代價。成年人的毅然決然,不過是“我看見了那個代價,好壞我都愿意支付”。
活到我這個年紀,會明白一個道理:人生的很多轉折點,都不是規劃出來的,也不是苦思冥想的,說謀劃也很可笑。它是老天爺開的盲盒。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幾次開盲盒的機會,有些人打開了,有些人聳聳肩還回去了。
我選擇離職、求學、創業,都是我給自己開了一次盲盒。這里沒有多少細思量,只有半是魯莽,半是本能。
人生下半場,我想痛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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