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起了個大早，趕去紅牌樓附近的川云竹太極武館上體驗課。到了拳館，已有6位學員，都是年輕人，最小的13歲。練功房墻上貼著一副對聯：入門引路需口授，功夫無息法自修。中間一塊匾，上書：以武入道。

9：30正式上課。今天要學“雙峰貫耳”和“捋”。“雙峰貫耳”，指雙手由兩側向上劃弧，同時擊打對方太陽穴或耳部，形似雙峰夾擊之態。這個動作屬攻擊性招式，在練習中只是點到為止。“捋”是太極拳“八法”之一，指用手臂貼住對方手臂并向下拉的動作。

把這兩個動作連起來，手臂一拉，對手就失去重心，再一推，輕輕松松把人送出兩米遠。當然也有推不動的時候。這需要練習雙方配合。和我對練的小伙子25歲，在讀研究生。他很疑惑為什么推不動我（“你是不是在健身？”）。教練一看：你倆站得太遠，怎么推得到！

·川云竹太極武館教練云竹在授課

我也有疑惑，當對方不配合時，怎么辦？教練讓一個學員上來示范：若對方反抗，瞬間松胯轉腰，將“按勁”轉為“挒勁”（橫向撕開），配合手部畫弧（如“云手”軌跡），使其力量落空前撲。這叫“力斷即發，錯其重心。”這些招式太復雜，我們還學不到那里去，只是想看看，太極拳如何實戰制敵。

這和很多人印象中的太極拳不一樣。通常，大家認為的太極拳，就是公園大爺的“花拳繡腿”，練太極拳也是為了“修身養性”。教練云竹說，太極拳是“武”不是“舞”。常見的“公園版太極”，是國家體委1956年編的“24式太極拳”，目的是增強人民體質，作為工間操、學校體育課練習。一些人來拳館，最初也是想學這種“公園版太極”，沒想到練的不一樣。

但不管練的是什么，總之是來練了。在座的6位學員，最長“功齡”7年，短的一兩個月。在川云竹太極拳館，大部分學員是年輕人。或許這是一種“代際擠出效應”。據說曾有老年人來咨詢，看到這么多年輕人，感覺“走錯片場”，就自動退出了。

不過，太極拳、八段錦等傳統運動，越來越受年輕人歡迎，卻是事實，盡管練習目的不盡相同。這比“功夫”本身，更讓人感興趣。

那位25歲的研究生趙志，他在學站樁（太極基本功之一），已經上了四五節課。他的專業是藥學，但是不做實驗，主要做文獻研究。每天也像上班一樣，坐在辦公室找材料。坐久了就腰肌勞損，“才慢慢開始去找方法緩解。”

“選擇太極拳是因為我爸爸特別喜歡。他練了很久，覺得年輕人練太極，還是要趁早。另外他跟我說，如果我練太極，他給我報銷學費。這個很重要。”趙志覺得，在拳館練跟照著視頻練不一樣的是，“有些細微的動作需要老師給你調整，才能感受到那個點。”

除了身體，心理也是他練太極的一個原因。“我覺得站樁像是自己和自己對話，它需要調整一些細微的動作，控制自己的內心。我覺得這很重要，因為現代人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信息過載，缺少對自己的調整，就會很焦慮。”每次練完，趙志都感覺神清氣爽。

不得不說，25歲就開始養生了，醒事很早。

·趙志

另一位學員董頻，更像太極修煉者。他穿著白T，蓄著山羊胡，仙氣飄飄，不過須發皆黑，面容年輕，看上去很有反差感。他是新媒體從業者，“抖音四星級服務商”，每日和短視頻、流量、營銷打交道，經常出差，但一有空就會來上課。

“因為我小時候就喜歡看武打片，覺得太極拳很炫，特別是太極張三豐，很癡迷。之前一直想學，在網上看視頻，琢磨半天還是不會。后來在湖南出差的時候，看到人在河邊練，就交了點學費，學了一個月。”

·云竹指導社區太極隊

從去年開始，董頻在川云竹太極拳館學習太極拳。練拳給他最大的改變，是養成了早起的習慣。以前，他是“踩點大師”，做任何事情都踩著點去。現在，他每天五六點起來，哪怕加班到凌晨一兩點，也能準時醒。“之前想都不敢想，改變這個習慣很難，因為從讀書開始，我已經踩了十多年點了。”

現在，他感覺每天“多出”了兩三個小時，可以養養花、養養魚，生活好像變慢了，工作效率也提高了。其實董頻想練的，是有勁道太極拳，虎虎生風的那種。他希望能學一個完整的套路，有機會去公園露一手。“不急，慢慢練，反正還年輕，我至少還能練個30年吧。”

·董頻

另一位學員叫李稼，自稱不是很年輕了（其實只有35歲）。他已經跟云竹老師練了5年太極拳。他是某大型企業員工，曾在海外念經濟學博士。以前，他喜歡籃球、滑板，現在這些運動幾乎都停了。“一是沒有時間，二是有時間，也想花在太極拳上。”

是什么讓他“從現代走向傳統”？李稼認為，其它運動也很好，但是有天花板，取決于你的身體條件，而且對身體有損傷。以前他打籃球，肩和膝蓋就有過磨損。他剛接觸太極拳時，主要是對傳統文化感興趣，后來發現了對身體（特別是膝蓋）有一些改善，就沉浸其中了。

·李稼表演太極拳

從今年開始，李稼對太極拳有了一些新的認識：“身體只是一個工具，被內在自我帶著走的。練太極拳一方面是練身體，另一方面是將身體和自我融為一體。”自從發現了“內在自我”，李稼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更主動了。“以前都是跟著潮流走，現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聽起來有點玄，但在李稼看來，這就是太極拳和其他運動最大的區別。

練習一項運動，練到“自我意識”覺醒，不敢說是某項運動的專利，但確實算物我兩忘的“心流”狀態。這種狀態本質是運動效能的黃金標準，既非玄學也非天賦，而是科學訓練與精神修習的結果。

很好奇，老莊哲學，他們讀嗎？云竹老師說，建議但不要求。李稼表示，“要讀，要讀。”

·李稼練習劍術

也有人通過練習八段錦，刷新了對衰老/年輕的看法。抒曼是香港中文大學人類學在讀博士。早在18歲，大學第一學期，她就選修了“健身氣功”課。因為覺得這個課不累，可能比較“水”，沒想到開啟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課上，她學了八段錦、五禽戲和易筋經，還參加入校太極拳協會。

一天，她在香港的公園里做八段錦，遇見一位太極拳打得特別好的阿姨。等她練完，阿姨過來告訴她，哪些動作不夠標準，并一一糾正。跟著阿姨做完，抒曼覺得確實不一樣，能感到能量在流動。

·在公園練八段錦的人

原來阿姨是太極拳和八段錦的國家級教練及裁判，從上海來香港看兒子。阿姨讓抒曼第二天早上來公園，帶她從頭練一遍。“運氣真好。感覺像武俠小說里的傻小子遇到一名高手，高手想收他為徒。”

抒曼有了更多時間觀察這位阿姨。她發現，這位75歲的阿姨，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昂揚向上的力量。如果不看她的白發和臉，只看她的步態，會誤以為是30多歲的人。她走路時，腿的靈活度和力量，讓抒曼震驚。

·抒曼在公園練八段錦 圖源?抒曼

這讓抒曼意識到，衰老或年輕，究竟是什么？

“大部分人抗衰想到的是皮膚狀態，但見過很多皮膚和肌肉細節無懈可擊的人，但給人死氣沉沉的感覺。比如最近兩年很有名的美國富豪Bryan，每年花幾百萬美元抗衰，甚至跟兒子blood exchange……”

太極拳阿姨展示了另一種“年輕”狀態：由內而外的年輕。那是經過長年太極拳和八段錦的訓練，展現出來的靈活、柔韌和力量。所以不管皺紋還是白發，都讓人感到欣喜。

“也許我們在抗衰的時候也借鑒這位阿姨，從生命力入手，當下盤和脊柱有力量了，整個人也就有了一種生命的活力和向上的能量。”

抒曼很慶幸選了當年的“水課”。大學畢業十幾年來，每當身體不舒服，她就想起當年學過的八段錦。她在朋友圈寫道，“身體好了，學習工作更有勁頭和效率，有一種什么都難不倒我的自信。真的很感謝老祖宗創造了這么好的運動，要好好運動，好好養生。”

人在年輕時，是不care養生的。云竹老師自幼習武，如果在那時候，有人告訴他練太極=養生，他是絕對是不會去學的。“因為男孩子嘛，都喜歡打架。”

那時，他對武術的認知是，“散打是打架用的，武術是表演用的，太極是老年健身操”。他練過一段時間散打，還有練了一點套路，后來又練了巴西柔術、泰拳、綜合格斗，發現最喜歡的還是太極拳。“可能跟我性格相似。所以人家問我實戰水平到底怎樣，我說遇強則強，實力不詳。只有不輸就行，沒有必要去打贏誰。”

·云竹練習泰拳

30歲前，他都沒有養生概念，30歲以后，才把“太極”和“養生”聯系在一起。因為那時要開拳館，很多人來問“養生原理”。尤其在單位里教學，他們主要關心養生。“唉，養生原理是什么？我都要想半天，哈哈哈。”

現在，云竹老師很少聊這個話題，因為聊起來又扯得遠了。如果想知道，來練就對了。

·云竹與太極拳愛好者交流

編輯丨Rain

未標注圖源丨川云竹太極武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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