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四次IPO折戟,13年創業長跑戛然而止,當資本潮水退去,這位昔日音頻巨頭的創始人淚水中滿是劫后余生的復雜滋味。
6月11日上午,喜馬拉雅上海總部會議室,一場關于騰訊音樂全面收購公司的內部溝通會正在線上舉行。
會議一開場,聯席CEO余建軍剛開口便哽咽難言,這位47歲的福建漢子當著全體員工的面淚灑當場。
就在前一天晚上,騰訊音樂公告宣布以12.6億美元現金及近5.2%股權全資收購喜馬拉雅,交易總價值約200億元人民幣,這意味著中國最大的在線音頻平臺就此易主。
余建軍的淚水里,有四次IPO折戟的遺憾,有13年創業長跑的艱辛,更有一個理想主義者在資本與商業現實面前的妥協。
至此,“耳朵經濟”的獨立時代正式終結。
1.耳朵經濟
人生苦短,創業過癮。
余建軍,這位西安交大碩士畢業的連續創業者,在創立喜馬拉雅前已歷經五次創業浮沉。
2012年,他與搭檔陳小雨在證大集團2000萬元天使投資支持下,開始了音頻創業。最初的虛擬世界項目“那里世界”因商業模式不清瀕臨失敗,團隊從80人崩解至僅剩8人。
“當時只有一個念頭,活著。不管姿勢多么難看,也要以各種難看的姿勢活下來。”
余建軍曾如此回憶那段至暗時刻,而移動音頻項目喜馬拉雅則成為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創業初期,余建軍調研了100位朋友和投資人,70人認為音頻項目“不靠譜”。在視頻當道的年代,質疑聲不絕于耳:“80、90后沒有聽廣播的習慣,音頻憑什么與視頻競爭?”
最終,余建軍的堅持改寫了行業版圖。
到2023年,喜馬拉雅月活用戶突破3億,市場份額達25%,成為中國最大的在線音頻平臺。他夢想打造“音頻界的淘寶”,讓每個人都能成為聲音創作者。
然而十三年征程后,當余建軍在收購溝通會上哽咽難言時,理想終向現實低頭。
時間倒回2019年,當被問及盈利問題時,余建軍曾態度佛系:“我們沒有制定任何盈利的時間表,我們投資人也很好,基本沒有投資人逼著我們上市。”
彼時,喜馬拉雅如日中天,確實有底氣等待更高估值。
2.巨頭圍獵
轉折點發生在2020年,騰訊音樂和字節跳動同時殺入長音頻市場,掀起了一場針對喜馬拉雅的精準圍獵。
騰訊音樂推出“酷我暢聽”,并開始挖角喜馬拉雅主播。
一位前TME(騰訊音樂娛樂集團的英文縮寫)員工透露:“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挖角,會想盡辦法要到喜馬拉雅的聯系方式,私信邀請對方來TME開播。”
喜馬拉雅平臺上的程一、蕊希等頭部主播,就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相繼被天價挖走。
與此同時,字節跳動則祭出“番茄暢聽”,憑借免費模式和網文IP生態迅速崛起。
2023年上半年,番茄暢聽月活達6500萬,雖然只有喜馬拉雅的五分之一,但其“網文閱讀+網文聽書+短劇動漫改編”的生態更具吸引力。
一邊是火焰,一邊是海水。相較之下,喜馬拉雅的營收增長幾乎停滯:2021營收58.57億,2022年60.61億,2023年61.63億。
喜馬拉雅面臨的問題,其實是整個長音頻行業的集體困境。
長音頻消費的魅力在于提供“深度陪伴感”,從通勤路上的有聲書到睡前的相聲評書,聲音填補了現代人的孤獨間隙。但這種“深陪伴”與商業化所需的“廣覆蓋”存在天然沖突。
一方面,音頻廣告轉化效率遠低于視頻。在長時間音頻播放中,用戶極易對插入廣告產生“廣告盲點”。這直接導致廣告收入不增反降,喜馬拉雅的廣告收入從2021年14.88億元降至2023年14.23億元。
另一方面,核心用戶更愿打賞主播而非購買會員。2023年,喜馬拉雅UGC內容創作者數量明顯下滑,用戶收聽UGC內容的時長占比從45.4%降至33.2%,內容生態的豐富性正在減弱。
更大的危機來自版權,喜馬拉雅早期低價簽下的十年版權協議即將到期,續簽成本可能高出數倍。2023年,付費點播收入已從2021年的10.58億元降至6.94億元,顯示用戶為特定內容付費的意愿降低。
3.無奈賣身
喜馬拉雅的賣身傳聞,在資本市場其實已流傳三年之久。而當靴子真正落地時,人們看到的是一家明星創業公司的估值滑落曲線。
喜馬拉雅的上市之路,堪稱中國互聯網最坎坷的旅程之一。2021年5月,首次向紐交所遞交招股書,然而隨著中概股赴美上市通道關閉,它不得不轉戰港交所。
此后四年間,喜馬拉雅四次沖擊IPO,四次鎩羽而歸。
最近一次是2024年4月12日,當時喜馬拉雅剛剛交出首份年度盈利成績單:2023年經調整凈利潤2.24億元。但這份看似還不錯的成績單背后,實則是嚴苛的節流措施。
2021年末,喜馬拉雅還有4342名全職員工;到2023年底,只剩下2637人,裁員比例高達39%。與此同時,營銷費用被大幅壓縮,直接導致用戶增速從2021年的24.4%暴跌至2023年的4.1%。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四次IPO失敗,資本市場的耐心瀕臨耗盡。不得已之下,賣身騰訊成為了眼下最好的出路。
2021年,喜馬拉雅首次沖刺美股IPO時,估值一度高達50億美元(約合人民幣360億元)。而此次騰訊音樂的收購價僅相當于200億元人民幣,估值縮水近半。
有媒體消息稱,2021年余建軍曾拒絕騰訊音樂更高報價。四年后的今天,以“打折價”接受收購,其中滋味恐怕只有創始人自己知曉。
喜馬拉雅背后站著美國泛大西洋投資集團、摯信資本、高盛、騰訊、小米等豪華投資陣容,退出壓力早已如影隨形。
這一次“賣身”,雖然估值不一定會讓所有人滿意,但當資本退潮時,能夠體面退出已是萬幸。
4.夢想終結
在這場收購中,對騰訊音樂而言,可謂一場遲來的勝利。
2020年4月,TME CEO彭迦信就宣布:“長音頻將是未來TME持續發力的戰略領域。”但自營產品企鵝FM于2023年關停,2021年收購的懶人聽書也未能打開局面。
騰訊音樂正面臨嚴峻挑戰:月活躍用戶數已連續14個季度下滑,2025年Q1降至5.55億。更讓管理層焦慮的是,短視頻平臺已成為年輕一代的“新播放器”,B站、抖音正成為用戶聽歌的新選擇。
字節跳動的音頻布局極具威脅性。旗下番茄暢聽月活用戶已破億,番茄小說+番茄暢聽形成了IP開發閉環。隨著抖音“聽抖音”功能全量上線,字節在音頻領域的野心昭然若揭。
這一次,騰訊音樂收購喜馬拉雅,本質是一場用資本換時間的戰略豪賭。通過整合,騰訊音樂將構建“音樂+有聲書+播客”的全場景音頻閉環,直接抗衡字節跳動的音頻生態。
戰略層面來看,更深層的價值在于車載場景。喜馬拉雅已接入特斯拉、蔚來等80余家車企,這將成為騰訊爭奪智能座艙生態的關鍵入口。對騰訊音樂而言,200億元買下的不僅是用戶和內容,更是未來萬物互聯時代的船票。
收購公告中,雙方承諾保持“四個不變”:品牌獨立、產品自主運營、核心管理團隊穩定、戰略方向延續。但在內部溝通會上落淚的余建軍,顯然明白這場收購意味著什么。
2024年11月,在嘉興的創作者大會上,余建軍曾感慨:“互聯網的發展到了下半場,很多低垂的果實其實已經被摘完了。”
那時的他還在暢想AI帶來的機遇:“我們可以成為人機共生關鍵的價值創造者。”
現實比理想殘酷。當資本潮水退去,獨立音頻平臺終究難逃依附巨頭的命運。
交易達成后,喜馬拉雅聯席CEO陳小雨在內部信中寫道:“與其單打獨斗,不如共享資源、共同研發,把精力用在真正提升用戶體驗和創作者收益上。”
但對余建軍而言,那個獨立打造“聲音宇宙”的夢想,終究在2025年這個夏天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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