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文學影視化改編熱潮,他說“水都會交匯,但又井水不犯河水”,他堅持文學寫作的初心。
蘇童26歲時發表小說《妻妾成群》,被張藝謀拍成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蜚聲海內外,4K掃描修復版曾于第26屆上海國際電影節進行了亞洲首映。對于文學影視化改編熱潮,他說“水都會交匯,但又井水不犯河水”,他堅持文學寫作的初心。這位魯迅文學獎、茅盾文學獎雙獎得主今年62歲,近期他推出了自己的全新長篇小說《好天氣》。
2025年6月15日星期天夜光杯封面人物
少年視角 故鄉敘事
蘇童是公認的“短篇之王”,《西瓜船》《拾嬰記》《白雪豬頭》等堪比世界文學大師的作品;中篇《妻妾成群》,長篇《河岸》《黃雀記》等同樣聲名遠播。
許多年前,蘇童在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過一本文集《少年血》,封面上他留下這樣一段話:“我知道少年血是黏稠而富有文學意味的,我知道少年血在混亂無序的年月里如何流淌,凡是流淌的事物必有它的軌跡。”少年情結是蘇童小說中最重要的內容,稚樸、向往、迷戀,少年的血在血管里不安分地流淌著,所有這些都不同凡響地構筑了蘇童小說中的人文景觀。
蘇童自1984年發表《桑園留念》以來,便運用少年視角這一敘事策略,持續了幾十年的創作,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少年視角觀察世界的方式。
蘇童題詞
作為先鋒文學的代表作家,四十年之后,蘇童仍對文學抱有野心和欲望,他一直在嘗試突破,但早已經不在“先鋒”的賽道上馳騁,昨日的冠冕已經隨風而去。早期以短篇為主,年少成名,鋒芒畢露,他稱之為青春期,《桑園留念》《飛越我的楓楊樹故鄉》《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奠定了他先鋒文學作家代表地位;中期長中短篇兼顧,他稱之為中年期,雖然那時還很年輕,卻誕生了《妻妾成群》《米》這樣的經典之作;后期減少產量,主要寫長篇。《好天氣》更是歷時11年創作完稿,從100萬字刪減到47萬字,才完成發表和出版的過程。
《好天氣》仍是以少年視角開啟文學宇宙。開篇即是以少年“我”的祖母寫起,到弟弟的出生,故事的大幕才真正開啟。雙雪濤說,余華和蘇童都寫過好多少年視角的書,少年是半成品,半成年,他有一些趨勢的東西,也有一些迷茫的東西,有一些想進入成人世界、快些進入成人世界的欲望。當你變成成人的時候,就發現成人是個特別奇怪的生物,成人世界有時候是個荒謬的所在。但是大家都安之若素,并且逐漸遺忘少年時的自己,似乎成年之前的生活只是個夢。
《少年血》《城北地帶》里愛游泳的達生、有視網膜疾癥的軒、騎滑輪車的貓頭,還有小拐、紅旗、舒工、舒農,直至全新長篇《好天氣》里的鄧朝陽、鄧東升、蕭好福、蕭好莉,他們都是以少年口吻在描述這個世界,努力復活另一個自己,在文學的世界里再走一遭。
說起少年視角的由來,蘇童說,我和余華從小的生活環境一樣,都是街頭少年,余華早期的作品,我讀后就是我的少年時代所散發的氣息,這也是我和余華惺惺相惜的原因之一。
儒雅紳士 擅寫女性
一株醒目的紅楓,四周圍著桃樹、梨樹、楊梅樹、橙子樹、枇杷樹等,像一個私人的植物園。院子里遍植繡球花,如藍色的無盡夏、粉色的夏洛特、多色的魔幻革命,再加上東洋杜鵑、海棠花、三角梅,每逢盛花季,整個院子繁花似錦。池塘里養了數十尾錦鯉,它們在清澈的碧波中輕盈游弋,所到之處,漣漪輕漾,仿佛是時光流轉的痕跡。
蘇童在不外出時,每天都要到院子里蒔弄花草,澆花施肥,給錦鯉做水循環。他說,這個院子其實是后花園,比其他人家的大許多,緊貼著小區院墻,所以,能多種不少花花草草。“我現在長年蝸居在自己的小樓里,讀書、寫作、朋友聚會,沒有什么野心,只想過平靜的生活。”
除了寫小說,這幾年蘇童開通了自己的視頻號,還頻繁上起了文學綜藝節目。視頻號上發布的第一條視頻,是一段自我介紹:“很多人看完我的書,以為我是個女作家。”事實如此,現在很多年輕讀者在沒見過蘇童本人之前,仍會有這樣的錯覺,這是因為他的作品中女性形象太深入人心了。《妻妾成群》里與世俗抗爭的頌蓮,《碧奴》里以孟姜女為原型的碧奴,《紅粉》里的秋儀和小萼,《婦女生活》里的三代女人嫻、芝、簫,這些女性有的艷若桃李,有的冷若冰霜,有的獨立剛強,有的清純明亮,她們在蘇童的筆下生動而鮮活,難怪被稱為“最了解女人、最擅長寫女性的作家”。莫言也說,“蘇童作品中對女性的把握,是天生的。他對女性情感的把握準確,是我望塵莫及的。”
而上文學綜藝節目,讓他不再躲在文字背后,而是直面讀者,讓所謂的神秘感消失,真正建立起與這個世界、與讀者的聯系。他并不諱言自己與外界的聯系,而是積極主動伸出雙手迎接新事物,“我覺得都是有效的,也是唯一神圣的。”
上綜藝多了,直播節目做多了,他也會感到疲倦,在新書出來之前,他已經對上節目心生“畏懼”,但又架不住出版方和朋友的一再勸說,一次次退縮,一次次成行。他不是一個擅長拒絕的人,永遠有著孩子般的純真。他經常說余華是個超級大網紅,有著巨大的流量,他和莫言還有余華在北師大國際寫作中心共事過,“每次余華接受采訪都會提到我們,我們成了他身邊的兩個‘詞語’”。而他不知道,成為超級大網紅的余華被網友描繪成“潦草小狗”,他自己成了衣著精致的“雅痞紳士”。這樣對比鮮明的兩位作家,幾十年來竟成了文壇的最佳拍檔。
時代風云 文學原鄉
自《黃雀記》獲茅盾文學獎后,蘇童鮮有作品出版,更多的是作品再版和經典作品結集出版。他把大量時間投入到全新長篇《咸水塘史》的創作中。從20萬字到80萬字,緊接著,又寫到100萬字,直到2024年年末,他又將100萬字砍到47萬字。這一晃就是11年,11年里,《咸水塘史》一點點壘高,一點點溢滿,然后又沉降下去。他說,他砍掉最多的是另一個咸水塘的故事。“原來,我要寫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咸水塘,書中失蹤的孩子成長的地方。但后來覺得太冗長了,所以又拉回來,只講南方這個咸水塘兩岸的事。”
2025年春節前夕,《咸水塘史》完稿,名字變成了《好天氣》。蘇童說,好些朋友反映“咸水塘史”這個書名太宏大太沉重,曾經想過用書中篇名《白天氣》,美國作家德里羅有一部作品叫《白噪音》就挺好的,但后來想想又覺得不夠,不能概括整本書。直到有個學生提到《好天氣》這個書名,突然就覺得很好,是一個有好兆頭的書名,“不管天氣好壞,我們都隨身攜帶一本《好天氣》”。
本文作者根據《好天氣》中的意向手繪向日葵
《好天氣》講的是兩個同齡孩子的故事,通過兩個同名母親展開。咸水塘東岸的孩子生活條件相對優越,但毫無心計,經常跑到塘西玩,恰好塘西的同齡孩子丟了,塘西的媽媽便以為孩子回來了,于是鬧劇頻出。最后,孩子找回來了,所有人都不確定是不是當年走失的孩子,但既然回來了,就是闔家團圓了。時來運轉,塘西這戶人家迎來了新機遇,不僅貿易走向海外,還創辦了公司。而塘東這邊的同齡孩子則成為塘西人家的司機。
二十余年的跨度,《好天氣》像一部史詩,記錄了從古典傳統的20世紀70年代到外資進駐的90年代,涵蓋了社會飛速發展時期的蛛絲馬跡,充滿了年代感。書中城鄉接合部的水泥廠、炭黑廠、硫酸廠等導致了白天氣、黑天氣、酸天氣等,從而引發人們身體上各種奇怪的病癥。隨著時代發展,人們對環境環保的意識增強,城鄉接合部也迎來巨變,最終,人們都迎來了好天氣。用米蘭·昆德拉的話說就是,作品是在抒情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
有意思的是,這次蘇童又將他的文學原鄉香椿樹街進行了無縫植入,書中寫到“我”的母親在遭遇咸水塘的各種糟糕天氣之后,去香椿樹街看中醫,這才發現離咸水塘不過八百米的香椿樹街天是藍的,云是白的,是真正的好天氣。
作|者|手|記 “文學的仆人”
蘇童曾經說:我只不過是文學的一位忠實仆人。《好天氣》交稿后,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們不用緊張,每本書都有它自己的命運。他用毛筆手繪了一張《咸水塘地圖》,他說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有了這張圖,我們可以窺見香椿樹街不遠處的景象,以及這里發生的怪誕往事。
蘇童手繪《咸水塘地圖》
為了趕制周邊,我們的文創團隊說要是有蘇童手繪地圖那樣的畫就好了。因為實在不好意思再請蘇童老師畫插畫了,于是,我使出渾身解數,連夜繪制了幾幅插畫,有向日葵,有白蝴蝶,都是書中的意象。又畫了幾張蘇童老師的肖像,總覺得不滿意,人像是最難畫的啊。最終,一張面帶笑容的速寫出來了,和其他幾張表情凝重的相比,這張輕松活潑,少年感滿滿。畫完有些忐忑,連夜發給蘇童老師,沒想到很快就收到點贊的反饋。
本文作者手繪蘇童像
夜晚,花香馥郁。想起自己看完《好天氣》后腦海里涌現出的一句話:人生風風雨雨,總會迎來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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