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知識分子The Intellectual

圖源：美國政府官網截圖

突發

5月28日，一條突發消息震驚了美國的華人圈。美國國務卿在網站上發表題為《新簽證政策優先考慮美國，而非中國》新聞聲明，用詞極其強硬：“在特朗普總統的領導下，美國國務院將與國土安全部合作，大力撤銷（aggresively revoke）中國學生的簽證，包括在關鍵領域學習的學生或是與中國共產黨有聯系的學生。我們還將修改簽證標準，加強對中國大陸和香港未來所有簽證申請的審查。”

繼昨日針對全球留學生的無差別的簽證暫停之后，這一次，美國政府決定針對中國留學生了。

網絡上，這條新發布的聲明被很多網友認為是10043禁令的擴大版，所謂的10043禁令是針對特定八所學校（國防七子+北郵）或受國家留學基金委員會資助的學生，他們基本上不能獲得美國留學簽證。現在，特朗普政府似乎要把這份名單擴大到所有院校的中國學生。

與前一天加強對全球國際學生社交媒體審查不同，這條針對中國留學生的文件出處不再是媒體拿到的內部文件，而是特朗普政府主動在網站公開發表的正式文件。且內容顯示，不僅會影響到中國留學生未來的簽證申請，甚至已發放的簽證都會被“積極撤銷”。

近年來，敏感專業的中國學生申請美國留學簽證一直都在受到嚴格審查。經驗上來說，博士生和學術型碩士一般都要準備個人簡歷、導師簡歷、發表論文標題甚至摘要以供審查，若涉及敏感關鍵詞，輕則“check”數月，重則不予通過。新聲明則是在制度上落實了針對全體中國學生的“卡脖子”，在已有的嚴格審查上更進了一大步。

國際學生的兩大身份文件——簽證和海關入境及SEVIS信息系統，分別由美國國務院和國土安全部管轄。簽證被撤銷，意味著不能入境，而SEVIS被中止，則意味著該學生身份從國際學生變成“非法居留”。這兩個部門的負責人都是共和黨，也是特朗普的堅定支持者，在任上都采取了針對國際學生及針對中國的強硬措施。而今天的這則消息幾乎意味著美國國務院和國土安全部正式在針對中國（學生）這件事上聯合起來，打出了強硬的組合拳。

《知識分子》將持續關注該聲明相關的后續進展，下文為美國27日發布的無差別暫停留學生簽證的情況報道。

撰文 | 程雨祺

責編 | 李珊珊

美國東部時間5月27日下午，據美國《政治新聞網》（Politico）獨家獲得的一份美國國務卿簽署的內部電報，為了更嚴格審查美國國際學生的社交媒體賬號，在全球范圍內暫停新增學生或交流訪問F（學術）、M（職業培訓）和J（訪問學者）簽證的預約。

禁止哈佛招收國際生之后，特朗普政府開始無差別針對所有國際學生了。

消息發布的當日凌晨，美國駐北京大使館簽證中心的F簽證面談名額迅速被搶空，有網友在社交媒體上抱怨：“前一天晚上還有不少名額空余”。亦有已得到簽證的學生聲稱已收到郵件，要求提交自己的社交媒體資料以備進一步審查。

在特朗普政府與美國大學的沖突中，國際學生的簽證成了總統最愛使用的武器，不確定性充斥著這個留學申請季。雖然這項政策的操作細節目前仍不明確，但毫無疑問地是，美國大使館對學生簽證的處理速度將在已經人手不足的情況下進一步減緩。

截至目前，針對日趨收緊的簽證政策，已有多所美國大學向學生發布了提示郵件，比如：南加州大學建議“所有國際學生（無論來自哪個國家）在夏季期間以及完成學位之前都留在美國境內”；杜克大學則分門別類地為不同情況學生的簽證預約給出了相關意見。

在關注美國移民政策、數據等的網站Bondless上，一位前美國公民及移民服務局官員表示：“（與后面的幾個月相比），5月是學生簽證處理較為平靜的時期，因此短期影響可能有限，但如果暫停期持續數周以上，可能會影響數千名計劃今年秋季入學的學生”，進而對依賴國際學生學費作為財政收入的美國大學造成極大不利影響。

01 為了國家安全，還是針對大學的新一輪攻擊

雖然很多新聞標題是“特朗普政府暫停新的學生簽證”，甚至“全面‘封殺’赴美留學簽證”，但國務院的命令的解讀方式似乎卻并非如此簡單粗暴。在美國《政治新聞網》所披露的那份文件中，與簽證暫停相關的部分翻譯過來是：即日起，為準備擴大社交媒體篩選和審查，領事部門在收到進一步指令前不得增加學生或交流訪問者簽證的預約容量，預計指導文件將在未來幾天發布。

截至目前，社交媒體上，仍時不時有即將赴美留學的學生報告自己簽證到手，或是簽證面談預約成功。對此最樂觀的解讀則是，大使館只是不放額外新號，而不是暫停簽證。

截至目前，《政治新聞網》所披露的消息具體含義和指導文件都尚未出臺。不過，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并沒有否定該消息的真實性。

就在《政治新聞網》披露消息的當日，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塔米·布魯斯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如果存在（報道中提到的國務院電報），那就是文件泄露。為了審查所有希望來到這個國家的人，我們將使用一切手段。所有主權國家都有權知道是什么人、為什么來、他們做了什么。無論是學生還是任何人，我們都會繼續使用所有可動用的工具來評估他們是什么樣的人，所以這并不是什么新鮮事。”

美國對簽證申請人的社交媒體進行審查，確實不是什么新鮮事。

在申請美國簽證需要填寫的“DS160”表中，申請人需要上報社交媒體賬號，可以選擇的社交平臺不僅包括境外流行的Twitter、Facebook、Youtube等，也包括中國的QQ、豆瓣、新浪微博、騰訊微博等社交媒體。

在特朗普上一屆任期中，首次引入了這類審查，之后，相關審查項目走過了拜登總統的任期并一直延續至今。

美國政府對留學簽證的嚴格審查則可以追溯至2001年的“9?11”事件，當時一部分恐襲行動的協助者以留學生的身份進入美國。之后的數年中，美國對留學簽證要求極為嚴格，拒簽率極高。2005年，美國前國務卿賴斯向各駐外使館發出指令，簽證官不應該以自己認為申請人某方面不符合入學要求為由而拒發簽證，留學簽證才逐漸放寬。

今年3月25日，美國國務卿魯比奧曾在一份電報中表示：對某些學生和交流訪問學者簽證申請人會進行強制性社交媒體審查，針對那些對巴勒斯坦人抱有同情態度、批評美國和以色列的學生，拒絕其簽證申請。

事實上，除了對于國際學生，美國的移民申請人的社交媒體也受到嚴格審查。今年4月9日起，外籍申請人在社交媒體上發布的“反猶信息”，以及“對猶太人進行人身騷擾的行為”，都將被視為拒絕其各美國移民申請的理由。

此次對全體國際學生社交媒體審查的嚴格化，雖然仍打著針對反猶主義的幌子，但考慮到近日美國政府與精英大學針鋒相對的背景，在很多媒體中，這項新政被迅速地被解讀為“針對大學的最新一輪攻擊”，因為很多美國大學目前嚴重依賴國際學生的生源。

《美國政治新聞網》指出，擴大對所有學生簽證申請人的社交媒體篩查和審查可能會嚴重拖慢整個學生簽證的簽發流程，造成大量申請被積壓。有前領事官員向CNN表示，學生簽證的預約通常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優先處理。

更糟糕的是，美國駐華大使館正處在嚴重人手不足的情況下。今年1月，美國駐華大使館發消息稱，由于已超過3年半無法在中國招聘本地雇員，預計今年夏季大使館的簽證處理是為去年夏季的一半，簽證申請處理和等待時間將會增長。

夏季本就是申請學生簽證的旺季，不僅如此，他們還要對已經發放的簽證重新審查，有已經拿到簽證的學生收到郵件要求補充社交媒體賬號。這無疑是對各地大使館簽證中心已經非常緊張的工作量雪上加霜。

02 特朗普政府與精英大學的緊張關系下，國際學生簽證成了“軟柿子”

自美國總統特朗普年初重返白宮以來，對國內頂尖高校從要求削減經費到調整招生政策政策等等，措施和摩擦層出不窮。政府和高校之間的關系一直非常緊張，與精英學府間的矛盾更是持續激化。

4月，哈佛大學成為了第一個反擊特朗普政府干涉的美國頂尖高校。（見知識分子推送哈佛打響反擊第一槍，特朗普威脅撤銷其90億美元經費）。之后，哈佛遭遇了削減科研經費及撤銷免稅資格的待遇。目前，據《新聞周刊》統計，被聯邦政府凍結和取消的撥款和合同價值已達到了30億美元。上周，美國國土安全部發布了禁止哈佛大學招收國際學生的文件。（見知識分子推送哈佛起訴美國政府，教授們：將外國學生學者趕走是“恐怖襲擊”）

從撤銷1500個國際學生的SEVIS，到禁止哈佛國際招生，再到現在的暫停新增學簽預約，特朗普政府似乎找到了高校的軟肋——在國際學生身份上做文章。

國際學生要在美國學校上學，首先要申請簽證，簽證的發放權在國務院領導的領事事務局。之后在海關入境，入境后在SEVIS信息系統里記檔，由國土安全部領導的移民局管理。這兩者都會影響到國際學生的身份，沒有簽證或者SEVIS，國際學生都會變成“非法居留”。

現在的美國國務卿魯比奧和國土安全部部長克里斯蒂·諾姆均為共和黨成員，都是特朗普的堅定支持者，任上采取了多項強硬措施。

從這個意義上，特朗普想要通過限制國際學生來限制美國高校，在簽證和SEVIS兩者上都有“卡”身份的辦法。實際上特朗普政府也確實正在這么做。簽證等行政事務，成為了特朗普為數不多可用的真正權力，也被用得無所不用其極。

曾代表留學生身份被無故取消的加州學生對美國國土安全部及其下屬的移民執法機構提起了訴訟的德恒律師事務所硅谷辦公室負責人朱可亮律師告訴知識分子：對于本次政府發布新政暫停留學簽證預約的情況“法律上基本沒有限制。對于美國之外的領事館發放的簽證，美國政府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另外，像關稅一樣，海外發放的簽證屬于美國聯邦政府幾乎不受國會、法院監督的權力，所以特朗普政府用起來會比較放肆。”

旅美法律學者孫遠釗則向知識分子表示，（在簽證政策方面）限制總統很難，因為傳統上簽證事務完全屬于行政部門的裁量范圍，國會也沒有任何立法要求每年必須至少容許多少外籍學生進入美國。但不排除受到影響的高校對此起訴，主張特朗普政府此種全面性的封殺已構成"恣意妄為"，也就是濫用其行政裁量權力。

能制衡行政權力的，最后仍有賴于法院。被禁招國際生之后，哈佛對聯邦政府的起訴書中，就是將美國國務院和美國國土安全部列為了被告。

03 美國高等教育的燈塔岌岌可危

雖然目前簽證暫停令的影響仍在路上，但消息一經發出就已引起了高等教育界的廣泛不滿。

媒體報道中，在第一時間，關注國際教育的非營利組織國際教育工作者協會（NAFSA）就對這一決定表達了譴責。該組織的首席執行官Fanta Aw表示，這一決定對勤奮的國際學生造成了不公平。

在《政治新聞網》的報道中，Aw表示：“認為大使館有時間、有能力，而且納稅人的錢就這樣花，這種想法非常有問題”，“國際學生對這個國家不構成威脅。如果說有什么區別的話，他們是這個國家一筆不可多得的財富。”

根據由美國政府資助的國際教育研究所“開放之門”項目在2024年11月發布的數據，2023-2024學年，美國高校的國際學生總數超過110萬人，而根據國際教育者協會（NAFSA）的數據，這110萬名國際學生在該學年為美國經濟貢獻了438億美元，并支持了超過37萬多個就業崗位。

國際學生的學費是美國大學的核心收入來源之一，這些國際學生通常支付全額學費，從一定程度上支撐了美國大學向國內學生提供更多經濟援助的成本。國際教育協會（IED）研究、評估和學習主管米爾卡·馬特爾表示，國際生最終支付的學費可能是美國本土學生的1.5倍以上。特朗普政府大手筆裁撤聯邦科研經費之后，很多高校正在擴招國際學生以緩解收入壓力，尤其是需要全額支付學費的本科和非研究型碩士項目。有消息稱，芝加哥大學計劃每年額外招收200名能夠支付全額學費的國際學生和轉學生。

由于財務問題，美國已經有眾多高校暫停招聘計劃、擱置科研項目，甚至裁撤院系。如果國際學生這條重要的資金來源也被堵上，高校的生存問題會變得更為嚴峻。

收入之外，這些國際學生中的很多人，會繼續在科學、技術和醫學等高影響力領域工作，成為美國人才梯隊的重要后備軍。

美國國家科學委員會2024年的一份報告發現，外國出生的專業人員占美國所有STEM工作者的19%，擁有博士學位的科學家和工程師的比例更高，達到43%。這些國際學生在計算機科學、工程和生物醫學研究等領域尤為突出，這些領域需要高級培訓，而且需求仍然很高。

學術和研究貢獻之外，許多國際學生后來成為大型企業的創始人。根據非營利組織美國國家政策基金會（National Foundation for American Policy）最新的一份報告，美國估值數十億美元的初創公司中，有25%（582家公司中的143家）是由以前的國際學生創立的。總共有174名國際學生成為這些估值數十億美元的初創公司的創始人或聯合創始人。平均而言，每家公司創造了860個就業崗位，反映了國際畢業生對美國勞動力的廣泛影響。

“國務院暫停了學生簽證的審批，沒有明確的時間表或計劃。這對那些想在這里學習的優秀年輕人，以及依賴這些學生蓬勃發展的學校構成了直接威脅。”美國國會女議員Deborah Ross評論道，“我們應該歡迎人才，而不是驅逐他們。”

近年來，中美地緣政治緊張加劇，發生諸多在美華人科學家遭逮捕、學生在海關被遣返、敏感學校和專業無法通過簽證等事件。不過，哈佛等頂尖高校對中國學生和家長仍具有強大吸引力，仍然有不少人愿意為了這座學術燈塔而冒一些不確定性的風險。

2024年，經過連續4年的下降之后，中國的赴美留學生人數15年來首次被印度反超，退居為美國國際學生第二大來源地，但自中國大陸至美國的留學生仍有有27.74萬人。

《紐約時報》就哈佛被禁招國際生一事評論稱：“其影響范圍將遠不僅限于有能力進入這所著名學府的少數人群。它可能會斷絕中國民眾仍然欽佩美國的為數不多的理由之一，進而重塑兩國之間的整體關系。”

一系列美國政府對高校做的荒唐事，總體上也許會被暫停，但是對美國高等教育吸引力造成的破壞，將會在很長時間里持續存在。

暫停留學生簽證預約的國務院命令，無論最終是否虛驚一場，都令很多人對美國的高等教育進一步祛魅了。

參考文獻：

1，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5/05/27/trump-team-orders-stop-to-new-student-visa-interviews-as-it-weighs-expanding-social-media-vetting-00370501

2，https://cn.nytimes.com/china/20250523/harvard-china-trump/

3，https://www.newswire.lk/2025/05/28/us-pauses-student-visa-appointments-here-is-why/

4，https://www.npr.org/2025/05/28/g-s1-69282/us-stops-visas-foreign-stud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