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38年1月的武漢，馮玉祥官邸。

副官匆匆推門而入，在馮玉祥耳邊低語："將軍，韓復榘的夫人高藝珍在門外求見，已經等了兩個小時。"

馮玉祥正在批閱軍報的手微微一頓。

"讓她進來吧。"

高藝珍幾乎是跌進門來的。這位平日養尊處優的將軍夫人此刻鬢發散亂，雙眼紅腫，呢子大衣下擺沾滿泥雪。"馮將軍！求您救救向方（韓復榘字）！"她撲通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蔣委員長要殺他啊！"

馮玉祥沒有立即攙扶，而是轉身走向窗前。

"起來說話。"

"昨日開封會議后，向方被劉峙騙上車，現在關在武昌行營的地牢里。"高藝珍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封皺巴巴的信，"這是他偷偷托人帶出來的...說只有您能在委座面前說上話..."

馮玉祥終于轉過身來，卻沒有接那封信。

"韓夫人可知道，去年十一月濟南失守時，你丈夫是如何指揮的？"

高藝珍臉色刷白："將軍明鑒，當時日軍火力太猛..."

"他未放一槍就放棄了黃河天險！"馮玉祥突然暴喝，拳頭砸在茶幾上震翻了茶盞，"泰安、濟寧接連失守，他帶著三萬大軍一路南逃，把半個山東拱手讓給日本人！"

"可...可南京不也..."高藝珍話到嘴邊猛然收住。

馮玉祥冷笑一聲："你想說南京失守得更快？不錯，但唐生智至少敢打敢拼。你丈夫呢？保存實力，畏敵如虎！"他踱到高藝珍面前，俯身逼視，"知道他昨天在開封會議上說什么嗎？他當眾質問委座'南京失守誰的責任'！"

高藝珍癱軟在地，她太了解丈夫的倔脾氣了。

"回去吧。"馮玉祥直起身，語氣忽然疲憊，"這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將軍！"高藝珍突然撲上來抓住他的褲腳，"向方可是您一手帶出來的兵啊！二十年前在廊坊..."

"住口！"馮玉祥猛地甩開她，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正是念及舊情，我才沒親手斃了他！"

副官聞聲進來，將啜泣的高藝珍攙了出去。馮玉祥重重坐回太師椅，茶湯在地板上蜿蜒如血。窗外風雪更急了，恍惚間他仿佛回到十年前那個改變一切的雨夜。

02

1929年5月，河南信陽軍營。

"總指揮，查清楚了。"參謀長鹿鐘麟渾身濕透地沖進來，"韓復榘確實秘密見了蔣介石，收了五十萬大洋！"

馮玉祥正在擦拭的手槍啪嗒掉在桌上。他望向墻上懸掛的北伐時期合影——年輕的韓復榘站在他身側，意氣風發。"消息可靠？"

"千真萬確！他手下的旅長喝醉說漏了嘴。"鹿鐘麟壓低聲音，"蔣答應保留他河南省主席職位，還承諾補充軍餉。咱們的反蔣計劃..."

"這個喂不熟的白眼狼！"馮玉祥一拳打穿了桌上的地圖。就在三天前軍事會議上，韓復榘還拍著胸脯說"誓死追隨馮先生"，轉眼就把他賣了個干凈。

門外突然傳來衛兵的喝止聲和打斗聲。韓復榘渾身酒氣地闖進來，武裝帶歪斜，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總指揮！聽說您要撤出河南？"

馮玉祥瞇起眼睛："你消息很靈通啊。"

"不能撤啊！"韓復榘拍著桌子，唾星四濺，"咱們兵強馬壯，應該分三路直搗南京！"

"然后讓閻錫山抄我們后路？"馮玉祥冷笑，"還是等蔣介石再給你送一百萬？"

韓復榘臉色驟變，踉蹌后退半步："您...您聽誰胡說..."

"跪下！"馮玉祥突然暴起，手槍頂住韓復榘太陽穴。這個他親手從哨長提拔到軍長的愛將，此刻眼中滿是驚恐與狡黠。

"總指揮冷靜！"鹿鐘麟急忙勸阻，"大敵當前..."

"他就是最大的內敵！"馮玉祥手指扣在扳機上顫抖。窗外閃電劃過，照亮韓復榘慘白的臉。最終，馮玉祥狠狠將槍砸在他臉上："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三天后，韓復榘果然帶著三個師投奔了蔣介石，還在報紙上發表通電，罵馮玉祥"剛愎自用，不足與謀"。那年冬天，馮玉祥的反蔣大計因這次背叛徹底流產。

03

回憶被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馮玉祥抓起話筒，傳來蔣介石特有的奉化口音："煥章兄，關于韓復榘的事..."

"委座不必多言。"馮玉祥盯著墻上滴答的掛鐘，"要是我有權，早在濟南就把他斃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蔣介石輕聲說："我明白了。"

掛斷電話，馮玉祥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1918年廊坊練兵時，年輕的韓復榘穿著臃腫的棉軍裝，正憨笑著給他點煙。那時的韓復榘雖然粗魯，但打仗勇猛，夜里還偷偷幫士兵縫補衣裳...

"報告！"副官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最新消息，韓復榘已被轉移到武昌平湖門看守所，軍事法庭判決書下來了..."

馮玉祥擺擺手示意知道了。他走到窗前，雪不知何時停了，那株老梅竟被積雪壓斷了一根主枝。他突然想起韓復榘投靠閻錫山又反悔那次，也是這樣一個雪天，那小子跪在雪地里一整夜，眉毛都結了冰...

"備車。"馮玉祥突然說，"去平湖門。"

但當他的車剛駛出官邸大門，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槍響。馮玉祥渾身一震，懷表顯示正好是下午七點整。司機不知所措地轉頭看他，卻發現后視鏡里，這位以剛硬著稱的將軍正用粗糙的手掌抹過眼睛。

與此同時，武昌平湖門看守所的院子里，韓復榘面對行刑隊，突然扯開嗓子唱起了馮玉祥當年教他們的軍歌："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槍聲響起時，最后一個音調戛然而止。

三天后，全國報紙頭版刊登了韓復榘伏法的消息，蔣介石親自題寫"抗日鋤奸"的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