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希臘“讀點活書”

1933年9月底，羅念生從美國乘船到達比雷埃夫斯碼頭，開啟了他在希臘一年的游學生活。日后在回憶起1933-1934那一年的經歷時，他提示同胞“應該有人去念一點活的書回來”。自19世紀后半葉始，古希臘的歷史在考古學家的發掘下重新展現在人們面前，邁錫尼、克諾索斯、德爾菲、奧林匹亞等不再只是一個個地理的名詞，而是歷史發生的現場。考古發掘與文獻記載的結合，讓歷史重新具有了生命。

本欄目將圍繞考古遺址發掘、文獻記載傳統帶領讀者走進歷史現場，讀點活書。此外，還兼及希臘文化遺產保護政策，為當前的中希文明互鑒助力。

主持人：張緒強，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中希文明互鑒中心學術發展部主任

專欄文章均為《中希時報》 獨家約稿

轉載請注明來源：中希時報

古風時期以弗所阿爾忒彌斯神廟的琥珀金錢幣

韓耀鑫

公元前7世紀初期，捶打鑄造錢幣的技術從呂底亞傳至希臘地區，約公元前650年伊奧尼亞各邦開始掌握這一技術。“東方化”時期，在模具、寶石和金屬上繪制動物圖像的方法也從埃及-敘利亞的沿海地區傳至伊奧尼亞地區，各邦將兩種技術與本土的宗教相結合，繪制出帶有獨特標志的鑄幣模具。在以銘文區分錢幣之前，相鄰的城邦鑄幣時會使用不同的動物圖像以避免誤識。

城邦/王國

圖像

呂底亞

獅頭、獅爪、少數情況下出現野豬頭

以弗所

鹿、蜜蜂

米利都

臥躺的獅子或只有臥獅回望的頭

開俄斯

坐著的斯芬克斯

薩摩斯

獅臉、斜臥的羊和鳥

埃律特萊

披著獅皮的赫拉克勒斯

波凱亞

海豹（φ?κη，與城邦名諧音）、蘆葦頭

表1. 古風時期呂底亞與伊奧尼亞城邦琥珀金錢幣的標志性圖像

琥珀金錢幣（electrum coin）是古風時期小亞細亞沿海地區出現較早的一種金銀合金錢幣，希羅多德稱薩爾迪斯有銀占比較多的銀白色的合金（?μιπλ?νθια λευκο? χρυσο?），因此也有“White Coin”的譯法。隨著鑄幣技術在小亞希臘地區的傳播，判斷一枚琥珀金錢幣的歸屬不僅需要查看動物圖像，還需要結合幣制和錘孔的形狀。

約公元前650年至公元前5世紀中期雅典頒布《雅典帝國幣制法令》之前，伊奧尼亞地區使用三種不同的幣制：呂底亞-米利都幣制、薩摩斯幣制、波凱亞幣制。三種幣制中，薩摩斯幣制與優卑亞幣制的標準錢幣斯塔特爾（stater）的重量都是17. 4克，呂底亞-米利都幣制的是14.15克，波凱亞幣制則是16.8克。與之對比，希臘半島埃吉納幣制的斯塔特爾（12. 2克）=2德拉克馬（drachma，6. 1克）=12奧博爾（obol，1. 01克）；阿提卡幣制的斯塔特爾（8. 64克）=2德拉克馬（4. 32克）=12奧博爾（0. 72克）。古風時期伊奧尼亞地區錢幣面額的劃分與希臘半島并不相同，錢幣的面額為1斯塔特爾、1/2斯塔特爾、1/3斯塔特爾、1/6斯塔特爾、1/12斯塔特爾、1/24斯塔特爾、1/48斯塔特爾等，無德拉克馬和奧博爾。

公元前7世紀的琥珀金錢幣由金屬坯捶打制成，錢幣的正面放置在印模上，印模繪有動物、人、神的頭像，背面接受上模的沖擊留下錘孔。為防止捶打的時候坯餅移動，上模有正方形、長方形、三角形等起到穩定的作用。各制幣廠的印模留下的錘孔不同，同一制幣廠不同面額的錢幣其錘孔也不同，這樣可將相似圖像的錢幣區分開。這一時期，呂底亞-米利都幣制常見的錘孔形狀為：標準錢幣斯塔特爾為兩個方形之間帶有一個長方形的錘孔痕跡；1/3斯塔特爾為兩個相扣的方形；較小面額為方形。薩摩斯幣制：標準錢幣斯塔特爾為兩個長方形的錘孔痕跡；半斯塔特爾是長方形、方形或三角形；較小面額的只有一個正方形。波凱亞幣制：標準錢幣斯塔特爾為兩個長方形的錘孔痕跡，其中一個較大，另一個較小；小面額的只有一個帶凹槽的方形錘孔痕跡。

古風至古典時期，以弗所控制的地理空間集中在皮奧山（ Panay ? rda ? ）、埃阿蘇魯克山丘（ Ayasuluk H?yük ）及兩山中間的平原地帶。埃阿蘇魯克山丘自前 15 世紀就一直有人定居，青銅時代晚期，阿爾扎瓦首領和米拉政權曾先后控制這一地區。原始幾何風時期，以弗所沿岸就存在港口，前 9 和前 8 世紀，以弗所沿岸建立起神廟，古風時期以弗所的主城建立在皮奧山。港口、神廟和城市距離較近，相互連通。 前 7 世紀以弗所新建阿爾忒彌斯神廟（ Artemision ），地點選在平原東南唯一的小山丘的西南角下，希羅多德稱以弗所古城的城墻與神廟之間的距離是 7 斯塔特，約 1. 27 千米， 此后這里成為城邦主要的神圣區域。

以弗所阿爾忒彌斯神廟琥珀金錢幣位置圖

1904-1908年，荷加斯（David G. Hogarth）和亨德森（Arthur E. Henderson）等人對以弗所阿爾忒彌斯神廟進行發掘和研究。他們在“初始地基”（Central Basis）及其附近發現了87枚琥珀金錢幣（electrum coin/?μιπλ?νθια λευκο? χρυσο?），其中有19個被放置在地基的西南部與Temple B層中間的一個密封瓶子（?λπη）中，其他的散置在地基各處。荷加斯認為這些錢幣部分屬于前687-前652年，部分屬于前610-前561年。20世紀80-90年代，奧地利考古研究所又在阿爾忒彌斯神廟發掘出24枚琥珀金錢幣。近來學界認定這百余枚錢幣主要屬于前630/20年，他們的流通價值約為前5世紀同等重量銀幣的50倍。

阿爾忒彌斯為何會出現多個政權的琥珀金錢幣？艾米麗·威爾遜（Emily S. Wilson）認為這與神廟的經濟收益有關。但這些錢幣埋葬在石板下，無法發揮流通價值，且儲存的時間很長，經歷過古風古典的劇烈變動，以弗所人也沒有重鑄這批錢幣。這表明發掘出的琥珀金錢幣具有象征意義，是結盟的標志而不是支付的工具。

根據上述錢幣圖像、幣制、錘孔的分類規則，可以判斷，儲存在阿爾忒彌斯神廟的琥合金成分珀金錢幣有：波凱亞的1/48斯特塔“四枝蘆葦頭”圖像、1/48斯特塔海豹圖像；呂底亞的1/3斯塔特爾獅頭圖像、1/3斯塔特爾帶韁繩的馬頭圖像、1/48斯塔特爾獅爪圖像、1/2斯特塔一對公雞圖像、1/12斯塔特爾人側臉頭像、1/3斯塔特爾獅頭圖像帶有呂底亞銘文“[w]alwet”、1/12斯塔特爾獅頭圖像帶有呂底亞銘文“[w]alwet”、1/3斯塔特爾野豬頭圖像帶有呂底亞銘文“[l]atew”（合金成分：金60. 6%、銀38. 4%、銅1. 1%）、1/3斯塔特爾獅爪圖像帶有呂底亞銘文“kukali[m]”（合金成分：金 60. 7%、銀 37. 7%、銅 1. 7%）；米利都的1/6斯塔特爾臥獅圖像、1/6斯塔特爾臥獅圖像（背部錘孔為一大一小兩個方形，大的刻有海豚，小的刻有飛鳥，極為特殊；合金成分：金60.5%、銀38.3%、銅1.2%；依據海豚歸為米利都）；以弗所的1/12斯塔特爾小鹿圖像（呂底亞-米利都幣制）；薩摩斯的1/12斯塔特爾山羊圖像、1/12斯塔特爾獅臉圖像（合金成分：金43. 4%、銀51. 1%、銅5. 6%）；歸屬伊奧尼亞某城邦的1/24斯塔特爾海豚圖像（呂底亞-米利都幣制，合金成分：金60. 7%、銀37. 0%、銅2. 4%）；無法確定歸屬的，如呂底亞-米利都幣制的公牛、甲蟲、光滑圖像小額錢幣。

《阿爾忒彌斯神廟公元前630/20年琥珀金錢幣示例圖》即按照上述順序從左向右，從上到下依次排列。需要說明的是，上述舉例的錢幣樣式有的具有多枚，還有許多暫無法歸類，但整體特征是呂底亞-米利都幣制的錢幣占據絕大多數，波凱亞和薩摩斯幣制的僅為個例。

依據琥珀金錢幣的類型學，部分尚有爭議，如背部錘孔帶有海豚和飛鳥這種在當時屬于尖端鑄幣技術的錢幣，是米利都制幣廠的創作還是呂底亞制幣廠代為生產？含金量僅為43. 4%的1/12斯塔特爾獅臉錢幣是否為薩摩斯生產，其合金進口自何處？帶韁繩的馬頭也有歸屬以弗所的可能，在士麥那發現與阿爾忒彌斯同樣的格里芬頭錢幣，克洛豐也發現了帶有呂底亞銘文“[w]alwet”，但這些都無法確定錢幣的歸屬。

通常認為，以弗所阿爾忒彌斯神廟琥珀金錢幣上刻印的呂底亞銘文“[w]alwet”指的就是阿律阿泰斯，另外兩個銘文“kukali[m]”和“[l]atew”也是呂底亞的王室成員。即便部分錢幣存有類型學上的爭議，仍無可否認的是，阿爾忒彌斯神廟奠基時，在呂底亞的號召下，米利都、薩摩斯、波凱亞和以弗所等公元前7世紀后半期伊奧尼亞地區較為強大的政權同時相聚于一個公共空間，共同獻祭，各邦都有意乘此時機與呂底亞王室或至少是王室的使節進行交流。在這樣的情境下，以弗所人起到了串聯協商的作用，一個以呂底亞為核心的短暫聯盟在阿爾忒彌斯神廟形成了。

《阿爾忒彌斯神廟公元前630/20年琥珀金錢幣示例圖》

作者介紹：韓耀鑫，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