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安靜的書桌,遠比千萬粉絲的喧嘩,更能成就一個天才,也更能體現一個社會的文明與成熟。」
“大家好,我叫韋東奕,這是我的賬號。”
4秒鐘,3句話,粉絲一夜之間突破千萬,一座賽博神龕拔地而起。當這位被譽為“韋神”的北大數學天才,以他一貫略顯局促的姿態出現在短視頻的聚光燈下時,瞬間引爆的,是一場席卷全網的流量海嘯與集體朝圣。
(6月5日,韋東奕在抖音平臺新開通賬號)
神龕之下,信徒涌動。一邊是近乎虔誠的膜拜:評論區化身“許愿池”,網友們“接福氣”、“沾考運”,將他奉為純粹與智慧的化身。另一邊,是禿鷲般的商業侵襲與消費狂歡:“韋東奕嚴選”等山寨號趁勢帶貨,“韋神”商標被多方搶注,一場圍繞天才的流量盛宴已然開席。
(網友在韋東奕賬號下評論“接好運”)
在這片喧囂之中,我們究竟在膜拜什么?又在消費什么?
當“學海無涯”被解構為“學海無牙”的輕佻調侃,當雪片般的“善意”演變為對其生活的“全面接管”,當豆瓣上“#韋東奕已成為新季度的‘心疼胖貓’”的詞條悄然出現……
(網友對韋東奕“學海無牙”造梗)
一個更令人不安的問題浮出水面:在這場聲勢浩大的造神運動中,我們是拯救者,還是囚禁者?
或許,韋東奕自始至終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真正上演內心風暴的,是我們自己。他成了一面鏡子,被我們高高舉起,照亮的,卻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集體焦慮、精神渴望與無意識的殘忍。
1.造神
為何需要一尊“苦行神”?
韋東奕的“封神”,并非偶然。他的走紅精準地契合了當下的一種心理需求——我們需要一個“受難者”式的天才,來安放我們對純粹的向往,和對現實的焦慮。
在這個人人都在精心包裝自我的時代,韋東奕的出現如同一股清流,但這股清流之所以被接納,恰恰因為它是“無害”的。
在仰望高山時,我們總是更愿意看到山頂的積雪而非山腰的繁花。韋東奕的形象滿足了大眾對天才的一種理想化想象——他必須是孤獨的、清苦的、與世俗保持距離的。
(微博@梁州Zz對于“苦難版”天才的帖子)
在鏡頭前略顯拘謹的身影,簡樸到近乎寒酸的穿著,以及傳說中只以白饅頭果腹的生活方式——他的“苦”精準地中和了他的“才”,消解了普通人面對卓越智慧時那份難以言說的被碾壓感。
(網絡出現“你愿意把女兒嫁給韋神嗎”的討論)
他天賦異稟卻不善經營;才華橫溢卻不諳世事。他因此變得“安全”,讓人們得以在不感到嫉妒和威脅的情況下,心安理得地去“崇拜”。
試想,如果韋東奕西裝革履、談吐風趣、生活精致,他還能收獲如此一邊倒的贊美嗎?答案幾乎是否定的。
(韋東奕履歷與樸素生活的對比)
在一個被消費主義、精致利己和高度“內卷”所裹挾的時代,人們普遍感到疲憊與意義感的缺失,韋東奕的存在,恰恰提供了一種珍貴的對抗性敘事。
他對物質的極度漠視,對學術的全然投入,以及傳聞中拒絕海外高薪的家國情懷,共同塑造了一個“精神偶像”的形象。他成為了一個象征,代表著一種久違的、不為名利所動的赤子之心。膜拜他,在某種程度上,是這個焦慮的時代在為自己失落的理想主義,舉行的一場盛大的“代償性”致敬。
耶穌受難方成基督,這一原型深深烙印在我們的集體無意識中——苦難不僅是通向神圣的路徑,更是神圣性本身的證明。
(《十字架的升起》描繪耶穌受難)
卓越必須用痛苦來“買單”,天賦不能是免費的午餐。韋東奕的清苦為他的天賦提供了“道德背書”,他的樸素成為了天才身份的“入場券”。它暗示著幸福和卓越不能并存,聰明的代價必須是孤獨,天才的宿命必須是苦難。
這種對苦難的審美化,本質上是一種苛刻的道德審視,它規定了天才應該有的“姿態”。
2.享神
以愛為名的集體圍獵
“神”被造出之后,便不再屬于他自己。
圍繞韋東奕的狂歡,迅速演變為一場多方參與的“享用”盛宴。這種“享用”不僅體現為赤裸裸的商業收割,更體現在一種以“愛”為名的、無孔不入的溫和控制中。
“韋東奕嚴選”帶貨幸運繩、“韋神”商標被搶注、各類山寨號碰瓷式營銷...
(網絡上各類“蹭熱度”賬號)
資本邏輯精準地嗅到了“韋神”符號背后巨大的商業價值,并迅速將其商品化、工具化,“神”的神圣性在9.9元的幸運繩面前被瞬間消解。在這里,韋東奕本人是否同意、是否受益,已無人關心。他只是那個會下金蛋的母雞。
如果說商業的圍獵是冰冷的陽謀,那么來自大眾的“關愛”則是一場更隱秘、更溫和的圍獵。
網絡上,對其健康狀況的憂慮、對其牙齒的“云問診”、要求北大為其配備生活助理的呼吁,排山倒海而來。每一份“心疼”都顯得真切,每一句“為你好”都飽含善意。
(網友呼吁北大為韋東奕配備私人助理)
但,讓我們將鏡子轉向自己。當我們急切地想為他“安排”生活時,我們是在表達尊重,還是在滿足一種“養成系”的控制欲?當我們將他的牙齒問題上升到對其整個生活方式的評判時,我們是在關心一個個體,還是在強行將一個“異類”拖拽進我們所理解的“正常”范疇?
在這場名為“關愛”的行動中,我們不自覺地扮演了上帝的角色,試圖去“修正”那個我們親手捧上神壇的人。 我們希望他純粹,但必須是我們定義的那種“健康”的純粹;我們希望他卓越,但必須是我們眼中那種“體面”的卓越。
這種“父愛式”的關懷,最終編織成一個溫柔的囚籠,剝奪了韋東奕作為成年個體的自主權,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矮化為一個需要被“拯救”和“管理”的客體。
(韋東奕賬號經證實由其家人協助注冊)
在這場風暴中,最掙扎的或許還有他的家人。他們開設賬號的初衷,是希望“建立真實窗口、避免外界誤解”。這無疑是樸素而善意的。然而,在流量的巨大引力場中,任何主動都可能被解讀為“消費”。“是否為‘非升即走’鋪路?”“是否在利用他牟利?”的質疑聲,讓家人的善意陷入了無法自證的泥潭。
他們的困境,恰恰是這個時代所有想保護“純粹”卻又不得不與流量共舞的人的縮影:試圖用一種可控的方式擁抱世界,卻被世界以不可控的方式吞噬。
3.弒神
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造神的下一步,往往隱藏著弒神的陰影。
當“神”無法滿足信徒的所有期待,或當大眾的注意力轉移,這場狂歡的結局可能是對偶像的質疑、拋棄乃至摧毀。
流量的潮水能將一個人推上神壇,也就能讓他在一夜之間沒頂。真正的愛護,是退回到邊界之后。
一個危險的信號已經出現。在豆瓣,“,像一句不祥的讖語。
(豆瓣#韋東奕已成為新季度的“心疼胖貓”詞條下的內容)
“胖貓”的故事,是一個從被無限同情、保護,到被審視、質疑,最終在輿論反轉中被徹底解構的典型網絡敘事。將韋東奕與“胖貓”并置,無異于宣告:公眾的同情心和保護欲是極其脆弱和不穩定的。今天將他捧上神壇的,明天也可能因為某個細節而將他拉下。
(網友指摘韋東奕生活細節)
我們既渴望創造偶像,也享受摧毀偶像。造神,滿足了我們“發現美好”的道德優越感;而弒神,則能帶來“識破真相”的智力優越感。
在這個循環中,偶像本人是失聲的、是工具化的。他只是情感投射的載體。一旦他試圖擁有自己的意志,打破公眾為他設定的“純粹”人設,就會被視為一種“背叛”。對“神”的審判,往往比對凡人更加嚴苛。
那么,出路何在?
《圣經》中有言:“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上帝的領域”,是韋東奕在數學王國里那片純粹的、不應被打擾的精神世界。那里有他為之沉醉的公式與猜想,有他對抗世界荒蕪的唯一秩序。
“凱撒的領域”,是流量、商業和公眾輿論這個喧囂、復雜、遵循叢林法則的世俗世界。
對韋東奕最好的保護,從來不是沖進“上帝的領域”,以愛之名,為他修補生活、安排飲食、矯正人生。真正的尊重,是承認我們對于他那個世界的無知,并因此,守護好兩個世界之間那道脆弱的邊界,保持敬畏與距離。
(韋東奕回應網絡輿論已影響其生活)
錢鐘書先生曾婉拒熱情的讀者:“如果你吃到一個雞蛋,覺得好吃,你又何必去認識下蛋的母雞呢?” 在這個萬物皆可被“看見”、被“解構”的時代,“不看”與“不打擾”,或許才是最稀缺、也最高貴的敬意。
一張安靜的書桌,遠比千萬粉絲的喧嘩,更能成就一個天才,也更能體現一個社會的文明與成熟。
是時候,讓我們從圍觀別人的舞臺中退場了。讓韋東奕回到他那張安靜的書桌前,也讓我們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面對那些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焦慮與困境。
因為,鏡子碎了,我們依然是我們。
(圖片素材來源于網絡)
參考資料
[1]殺死薩德侯爵的9號女嘉賓.《造神韋東奕背后的惡意》
[2]新京報快評.《"韋東奕嚴選"賬號蹭熱度,趁熱處理很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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