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一位85歲的老人一口氣給北大捐了1000萬。
兩個月后,她又向中國敦煌石窟保護基金會捐了1000萬。
早在她2014年退休,她就把公積金賬戶里存的45萬元一次性捐給敦煌。
“反正我也不買房了,要是不用,捂著這個錢干啥?不是廢紙嗎?要用在該用的地方?!?/strong>
很多人將她的善舉捧到高處,夸耀她的偉大,可她卻覺得,把這些錢捐出去,是應該的,這錢本就屬于國家、屬于敦煌。
她說:“敦煌就是我的家,我的東西都是敦煌的。要不是敦煌,人家知道我是誰?”
因為有她等人的堅守,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了敦煌,也知道了她的名字:樊錦詩,敦煌第三代守護神。
現在提到樊錦詩對敦煌一生的貢獻,大多媒體宣傳會把她神化。
諸如樊錦詩從小就向往敦煌,或者是第一眼看見敦煌,就什么困難都不顧,立志為這座藝術寶庫奉獻終生。
在世俗的敘事里,她是神話,是英雄,常常忘了她也是個平凡人。
她對敦煌的愛,是純粹的,更是矛盾的,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甚至是一個普通人復雜情感交織的集合體。
(年輕時的樊錦詩)
1962年,24歲的樊錦詩從北大出發,第一次來到敦煌,便傻眼了。
來之前,她無數次幻想,課本上說到的常書鴻、段文杰等前輩,應該都是風度翩翩的藝術家,敦煌,聽著就很美的名字,應該“地如其名”吧。
結果親眼看見了,敦煌的確很美,可在敦煌的人,一個比一個“邋遢”,大家都灰頭土臉、骨瘦如柴的。
常書鴻一身洗舊了的“干部服”,腳上的布鞋已經被風沙蓋得看不出原形。
樊錦詩在敦煌,住的是破廟泥屋,喝的是鹽堿水,半夜舊報紙糊的天花板,偶爾還會躥一兩只老鼠下來,晚上沒有電,上廁所得摸黑走。
(樊錦詩在敦煌時的住所,簡陋感隨處可見)
敦煌晝夜溫差大,氣候干燥,樊錦詩在上海長大,又從北大讀了幾年書,一來敦煌根本適應不了如此極端的環境條件。
加上一天吃來吃去就“老三片”,土豆片、蘿卜片、白菜片,樊錦詩營養不良暈了幾次。
最后沒辦法,領導特準她實習提前結束,離開敦煌的時候樊錦詩就暗暗發誓:“這鬼地方我再也不來了……”
然而,一年后樊錦詩從北大考古系畢業,敦煌洞窟的保護工作急需有專業知識的考古工作者,于是剛從敦煌“逃出來”的樊錦詩,就這樣又被“抓”了回去。
有了上一次的“死里逃生”,樊錦詩是不太愿意去敦煌的,清華畢業的父親還寫信給北大領導,希望校方能再考慮考慮女兒的去向。
但聽到敦煌缺人,校方也再三向她保證,再過個三四年,新的一批畢業生過來替換,馬上就讓她走,樊錦詩將口袋里的那封信揉成團扔掉了。
她說:“國家需要我到什么地方去,我就到什么地方去。祖國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strong>
樊錦詩說這句話,除了帶著決心,還滲著分離的痛苦。
當時,樊錦詩已經有男朋友,彭金章畢業后被分配到武漢大學。
敦煌直到1981年才通上電,每當黑夜降臨,樊錦詩就會獨自看著窗外,思念慢慢爬上她的心頭,繼而是臉,化作淚水掉落下來。
她說:“我常常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把我給忘了,北大把我給忘了,老彭也把我給忘了。”
樊錦詩曾嘗試過半年不回單位,希望自動脫崗、自動離職,離開莫高窟,但在武漢住了半年,丈夫、兒子都在,卻仍無法填補她心里的窟窿。
“那些壁畫總是縈繞眼前,盡管嘴上說不回敦煌,但是心里沒有放下。我越猶豫,心里就越想著敦煌。”
想清楚后,樊錦詩主動回去了,一走進石窟,她覺得內心不再空蕩蕩的。
彭金章來敦煌看她,要回武漢的時候,他總是拉著樊錦詩的手說:“我等著你……”
這句話彭金章從助教說到歷史系主任,說到兩個兒子出生,說了23年,彭金章越說越輕。
每次和樊錦詩談到調回來的事情,她總是眼神閃躲,顧左右而言他,從不正面回答。
彭金章知道,妻子已經完全離不開敦煌了,敦煌這根弦就系在樊錦詩的命簿里,斷不開了,既然等不到你,那就我來找你。
那天,彭金章說,“你走不了,那我走吧,我去敦煌。”
那次是他們談到這件事,樊錦詩第一次眼里泛光,激動地問彭金章,“真的嗎?是真的嗎?”
就這樣,1986年,彭金章拋棄了武漢大學的大好前程,奔赴敦煌,跟著樊錦詩投入敦煌研究。
世人常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因為我愛你,我希望你追隨你的內心、你想要的東西,也因為我愛你,我愿意追隨你。
(樊錦詩、彭金章在敦煌)
當時,彭金章快50歲了,到了敦煌沒多久就開始入鄉隨俗,整天渾身都是土,像農民工一樣。
也是他發現了敦煌北區的石窟,并挖出了回鶻文木活字、景教十字架、波斯銀幣。
也因為有了彭金章的加入,莫高窟有編號的洞窟數量從492個增加到735個。
兩人一起在敦煌待了30多年,彭金章期待著:“將來工作任務完成,我就跟著她去上海休養,我樂意跟著她,一輩子跟定她了?!?/p>
對于相扶相攜的知己、愛人,樊錦詩說:“我們家先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人?!?/p>
是啊,到了后來,樊錦詩打開家里的燈,喚彭金章的名字,也找不到他了。
2008年,彭金章被確診直腸癌,樊錦詩連忙給北京、上海到處打電話,最后在上海找到了一位專家。
她陪著他一路做手術、治療,治療效果很好,以前總是彭金章給樊錦詩做飯,現在彭金章生病住院了,樊錦詩便學著給他做飯。
剛出院時彭金章只有80多斤,后來慢慢被樊錦詩養到了120多斤。
2009年春節過后,兩人一起回到敦煌。
(樊錦詩、彭金章年老時)
可誰知,病魔去而復返,2017年彭金章突然胃口不好,去醫院做了CT,確診胰腺癌。
胰腺癌是癌癥中的癌癥,一旦發現就是晚期,而此時的彭金章已經80歲,身子骨挨不起手術刀,最后醫生們多次商討,決定還是保守治療。
樊錦詩沒有告訴老伴實情,只說他得了慢性胰腺炎,需要靜養,她不說,他也默契地沒問。
剛開始治療的前三四個月,彭金章情況還比較穩定。
他多次開玩笑說,等病好了,他要給所有醫護人員發紅包,樊錦詩問他,那給不給她發,他說給,“要給你一個最大的”。
但最后,彭金章只給了她一個最大、最不舍的吻,在彌留之際,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力氣,他突然一把摟過樊錦詩,親了她一下。
彭金章走的那天,樊錦詩接到醫院的電話,緊趕慢趕趕到醫院,他當時已經陷入昏迷,樊錦詩大聲喊他,“老彭!老彭!老彭!”
她一叫,他就流眼淚了,卻沒有再睜開眼,看一看她。
處理完彭金章的后事,一個月后樊錦詩又回到了敦煌,這次,她是一個人回來的。
老彭不再陪著她走這條路了,接下來的路要靠她自己了。
差不多是彭金章去世這一年,樊錦詩考慮到人都會消失,更何況這些千年文化遺跡。
而且,自從1998年開始,由于常書鴻、段文杰等人的宣傳,敦煌逐漸被大眾知曉,游客逐年增加。
敦煌能被人發現、重視,這是好事,但禍福相依,哪怕游客進入洞窟,不去觸摸壁畫,他們本身的呼吸,就足以對本就脆弱的壁畫造成隱形的傷害。
于是,樊錦詩著手成立數字中心,給每幅壁畫建數字檔案,成立數字敦煌資源庫。
全世界敦煌愛好者都能通過網絡,免費欣賞30個洞窟、10個朝代的高清圖像,實現全景漫游。
如今,樊錦詩已經87歲,還在守護敦煌,那些洞窟即便是看了幾千上萬遍,再次路過,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踏進去再看兩眼。
“光明日報”曾做過一期樊錦詩的紀錄片,開頭一群年輕人打鬧著從鏡頭前跑過,87歲的樊錦詩佝僂著身子,拄著拐杖,腳步堅定地,朝洞窟走去。
我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她佝僂的背影,慢慢的、一步步的,鳴沙山的崖壁在我眼前徐徐展開。
這時,出現了樊錦詩的聲音,“你好,我是樊錦詩,此生命定,我就是個敦煌莫高窟的守護人”,我突然潸然淚下。
“這片土地鎖住了我的魂!我是敦煌的女兒”,樊錦詩被鎖了62年,從青絲到白發,從兩個人到一個人,而她始終甘之如飴。
在彭金章去世后,樊錦詩很長一段時間無法適應,總覺得老彭還在身邊。
關門的時候會下意識輕點,怕吵醒他,走路會不由自主慢一點,怕他跟不上自己,走出一段路才想起他已經走了,“我的老彭不在了”。
紀錄片開頭樊錦詩的那個回頭,是不是也在看他有沒有跟上。
回頭又轉身朝前走時,她是不是在想,老彭,跟不上我的話,那我就先走了,這段路只要我還能走,我還是要走到盡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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