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溫商投資臺兒莊數千萬元，53.8畝土地被當地政府無償收回）

投資數千萬元在山東省棗莊市臺兒莊區開發酒廠項目，項目涉及的53.8畝土地卻被當地政府無償收回，后以1.654億元的價格二次出讓。圍繞這宗地塊的開發建設和所有權之爭，李學堆等在魯溫商已經歷10余年的漫漫維權路。

5月20日，山東省溫州商會向山東省檢察院提交了一份緊急報告，反映地塊所涉案件存在不公正及行政干預風險，要求依法進行檢察監督，維護在魯溫商的合法權益。日前，溫都記者赴山東省濟南市、棗莊市實地走訪調查，旁聽了有關案件庭審，探尋這起維權事件的幕后真相。

圖為山東省棗莊市臺兒莊釀酒總廠

溫商經招商引資介入老酒廠開發項目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臺兒莊地處山東南部，歷史上曾是蘭陵郡的一部分，李白的《客中行》讓這里的美酒名揚天下。

明清時期，臺兒莊因京杭大運河而興，百年老字號道升酒坊應運而生。道升酒坊傳承近300年，在新中國成立后并入國企棗莊市臺兒莊忠仁酒業制造有限公司。

由于經營不善，忠仁酒業制造有限公司和所屬的棗莊市臺兒莊釀酒總廠在10多年前分別破產。在此背景下，溫商李學堆、周義孝等人經臺兒莊區經濟和信息化局招商引資，介入了酒廠破產處置。

“區政府想把老酒廠遷建到臺兒莊經濟開發區，老酒廠地塊用來開發商業住宅。”李學堆當時是棗莊溫州商會的常務副會長，他說，“忠仁酒在當地被稱作‘魯南小茅臺’，市場認可度高。老酒廠地塊地處市中心，具有很高的開發價值。”

2013年8月12日，李學堆代表溫商投資者和臺兒莊區簽訂了《項目合同書》。合同約定，區政府在合同簽訂一年內向投資者提供臺兒莊經開區一處約150畝的工業用地，用于建設新酒廠；投資者在新建酒廠、開發老酒廠地塊時，政府做到“七通一平”供地條件；雙方約定老酒廠破產資產及土地總價款6000萬元。

“回過頭來看，合同里的許多承諾政府根本沒法兌現。”周義孝說，合同簽訂后不久，他們就陷入10余年的漫漫維權路。

圖為當地出具的相關批復文件

投資4675萬元后暫緩支付土地尾款

項目啟動后，溫商和當地人李漢清共同注冊成立棗莊市古鎮釀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古鎮釀酒公司”）、棗莊市古鎮置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古鎮置業公司”）。

2013年9月5日，古鎮釀酒公司以1350萬元拍下老酒廠的商標、設備等破產資產。

2014年5月28日，古鎮置業公司以6650萬元拍下老酒廠地塊53.8畝土地使用權。

“我們一期土地款付了3325萬元，政府根據《項目合同書》對超出6000萬元部分給予1980萬元財政補貼。”周義孝說，根據土地出讓合同，他們還要在2014年10月31日前付清1300余萬元尾款。

在尾款支付截止日前，臺兒莊區政府卻遲遲無法提供新酒廠地塊。“《項目合同書》約定2014年8月11日之前提供位于臺兒莊經開區的地塊，這樣我們才能啟動建設新酒廠，并對老酒廠地塊進行搬遷開發。”李學堆回憶，當時老酒廠的部分門面房被酒廠職工等人占據，政府未采取措施做到“七通一平”，“在政府先行違約，而我方已支付4675萬元的情況下，為避免投資風險，我們暫緩支付土地尾款。”

為了推進項目實施，投資者多次向相關部門反映情況。“有領導口頭告知，新酒廠地塊黃了，但也沒有給我們找別的替代地塊。”李學堆說，后來他們從環保部門獲悉，新酒廠地塊位于南水北調保護區內，根本無法建設酒廠等涉污企業。

《山東省環境保護廳關于印發<建設項目環評審批原則（試行）>的通知》（魯環函〔2012〕263號）規定：南水北調核心保護區外延15公里之內有污水排放的建設項目一律不批。而臺兒莊區政府許諾給溫商的地塊距離南水北調核心保護區內的韓莊運河僅4公里。

一份意外發現的“無償收回”批文

2021年5月，老酒廠地塊開發停滯7年后突然在棗莊市自然資源交易大廳再次掛牌，隨后被棗莊市臺兒莊區城鎮投資有限公司以1.654億元拍下。

“作為土地使用權人，事先我們竟然毫不知情，直到拍賣結束后才從網絡上看到消息。”周義孝說。

2月16日，記者在臺兒莊區文化路看到，老酒廠地塊已建成在售樓盤“城投·文園”。附近多位居民向記者證實，老酒廠是2021年前后被拆遷的。

為了維護自身權益，李學堆等投資人多次向相關部門反映，要求退還投資款并支付利息損失，但始終未獲答復。

當地憑什么收回溫商土地？當事人為何毫不知情？收回程序是否合法？2月17日，記者走訪了臺兒莊區自然資源局、區工業和信息化局及當地宣傳部門，提出上述疑問。截至發稿時，相關部門未予回應。

在采訪中，記者獲取一份棗莊方面出具的情況說明，其中提到古鎮置業公司未按合同繳納老酒廠地塊的尾款，經催告仍未繳清并產生了違約金。因該土地閑置超過2年，被國土資源部掛牌督辦。至2017年12月，地塊累計產生違約金3700余萬元，被無償收回。

“這個說法完全回避了政府未提供新酒廠地塊、老酒廠沒有‘七通一平’等違約問題，將責任推給投資者。”李學堆表示，政府收回土地未經合法手續，他在2019年12月前往臺兒莊區自然資源局檔案室查找資料，才意外發現一份《棗莊市人民政府關于無償收回臺兒莊區TEZ2014-4號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的批復》（棗政土字〔2017〕140號）。該文件同意臺兒莊區無償收回老酒廠地塊，納入政府土地儲備。

李學堆稱，他當場對批復文件提出質疑，“工作人員稱文件是為了應對上級督辦土地閑置問題，需要一個材料作為免責依據。”

投資者還出示了一份臺兒莊區經信局《關于繼續履行項目合同書的答復》，這份2018年4月的文件稱，“如繼續履行原簽訂的項目合同書，需本人（李學堆）或委托代理人（出具書面委托書）與政府進行洽談協商。”

李學堆說，根據工作人員的解釋和這份“可洽談協商答復”，他當時并未對“無償收回批復”引起重視，“沒想到政府最終會憑這樣的內部批文，直接將土地無償收回。”

當地股東涉案被查累及溫商投資人

前述棗莊方面的情況說明還提及古鎮置業公司股東李漢清是當地涉黑人員李紹彬的代理人。情況說明稱，2020年9月起，李紹彬案專案組擬將老酒廠地塊作為涉黑資產沒收，因臺兒莊區政府無償收回在前，無法被再次沒收。若土地未被政府收回，也會被專案組沒收。

據“中央政法委長安劍”發文，李紹彬黑社會犯罪集團曾盤踞棗莊20多年，涉嫌非法拘禁、尋釁滋事等15項罪名，2020年該團伙覆滅。

“李紹彬案，溫商投資人損失也很大，專案組要沒收也只能沒收李漢清持有部分。”李學堆等投資者回應了涉黑說法，并介紹了老酒廠項目和李紹彬案的關系。

李學堆稱，2013年，臺兒莊區為開發老酒廠項目，讓李紹彬介紹溫商投資。“李紹彬也看中了該項目，想讓溫商負責經營，他則通過李漢清代持股份獲利。”李學堆說，溫商此前投資了李紹彬名下的鐵礦項目，李紹彬便從鐵礦項目里把溫商的部分投資款轉入酒廠項目，讓溫商占股約1/3，并由溫商出面和臺兒莊區政府簽訂了招商引資合同。

“李紹彬案偵辦期間，警方多次找到溫商調查，我們反映了遭涉黑團伙侵害的情況。”周義孝說，“李紹彬案由中央督導組督辦辦結，李紹彬被判無期徒刑，當地多名廳級官員涉案落馬，如果溫商涉案早就被一并處理了。政府不應該無償收回我們的合法投資。”

李紹彬團伙覆滅后，其在古鎮置業公司、古鎮釀酒公司中由李漢清代持的股份被法院拍賣，溫商將這些股份全部買下。同時，溫商還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要求拿回鐵礦里剩余的投資款。（2022）魯0402民初4382號民事判決書顯示，法院判李紹彬償還910萬元及歷年利息，合計約1400萬元，但李紹彬的財產已被全部沒收，名下無財產可供執行。

行政復議期限成庭審焦點

2024年9月，古鎮置業公司先后向棗莊市政府、山東省政府提出行政復議，要求市政府確認臺兒莊區單方面解除《項目合同書》違法并償還投資人損失，要求省政府確認棗莊市無償收回土地的批復違法。

棗莊市政府于去年底駁回行政復議請求，理由是古鎮置業公司未提交證據證明區政府違約不予供地。古鎮置業公司目前已經向棗莊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市政府撤銷駁回復議決定書，案件目前尚未開庭。

山東省政府則以超過行政復議期限為由駁回復議請求。古鎮置業公司隨后起訴山東省政府，要求撤銷駁回復議決定書。2月18日，案件在濟南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未當庭宣判。

古鎮置業公司代理人、浙江和樂律師事務所主任金科在庭上表示，棗莊市政府收回土地使用權的批文是一份內部行政批文，不是對外的具體行政決定書，其抄送對象是臺兒莊區政府及相關部門，因此不直接對古鎮置業公司產生法律效力。

“棗莊市同意收回土地時未經調查，忽視了區政府違約在先的事實。即便要強行收回，按照自然資源部《閑置土地處置辦法》，也應該先向土地使用權人發出《調查通知書》并告知聽證權利，這些程序目前全部缺失。”金科說，如因政府行為造成動工開發延遲，《閑置土地處置辦法》要求采取延期開發、置換土地、協議有償回收等措施，而非直接無償收回。

針對復議期限問題，金科認為2017年的政府內部批復沒有送達古鎮置業公司，而是在兩年后才被李學堆意外發現。內部批復未經法律程序轉化，不能直接作用于企業。再結合臺兒莊區經信局2018年發文稱“履行項目合同還可洽談協商”的事實，企業自然不會對該批復提起復議或訴訟。

“2024年9月，我和企業股東到臺兒莊區自然資源局了解情況，被告知由于2019年我方看到了‘無償收回批復’，這個批復文件就是處罰決定。”金科表示，基于這個事實，古鎮置業公司隨即提起行政復議，因此不存在超過復議時限的問題。

山東省政府代理人在答辯中堅持認為，行政復議時效應從2019年12月李學堆看到批復文件開始計算，因此2020年12月之后就超過復議期限。

“臺兒莊釀酒總廠開發項目”維權事件發生后，引起了山東省浙江商會、山東省溫州商會等商會組織關注，山東省浙江商會常務副會長季瑞彩當天特地趕來旁聽庭審。

“目前在魯浙商約50萬人，其中溫商超過20萬人。浙商投資創辦的規模以上法人企業達7000多家，為山東經濟社會發展做出巨大貢獻。”季瑞彩說，山東棗莊等地近年來發生多起侵害浙商合法權益事件，嚴重影響了浙商的投資信心，“我們希望這些案件能夠引起山東相關部門的高度重視，依法維護投資者的合法權益，營造更加公平公正的營商環境。”

溫都記者 謝樹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