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任文岱

責編|張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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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人民共和國民營經濟促進法》自2025年5月20日起施行。作為我國首部關于民營經濟發展的基礎性法律，該法明確規定國家推動構建民營經濟組織源頭防范和治理腐敗的體制機制，加強廉潔風險防控。

近年來，在數字經濟新業態環境下，互聯網企業蓬勃發展，為國家民營經濟的發展壯大作出重要貢獻。互聯網企業資金流轉的快速性和靈活性、商業模式的創新性和多樣性、數字技術的專業性和前沿性與互聯網平臺的匿名性和去中心化特點相互交織，導致企業內部人員廉潔風險更加突出。

北京市海淀區作為國際科技創新中心核心區、數字經濟標桿區，云集了眾多大型互聯網企業，當前正處在建設中關村世界領先科技園區的關鍵時期，數字經濟和信息技術等產業發展迅速。與此同時，互聯網企業尤其互聯網“大廠”在高速發展的同時伴隨著內部人員貪腐問題滋生。

在此背景下，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對近5年審理的互聯網企業內部人員貪腐犯罪刑事案件進行梳理，聯合中國互聯網協會發布《互聯網企業內部人員貪腐犯罪案件白皮書》（以下簡稱白皮書），提出互聯網企業內部貪腐的防范和治理對策建議，探索構建互聯網企業腐敗治理制度體系，旨在為新時代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司法保障，為數字經濟和科技發展注入“法治基因”。

互聯網企業內部貪腐已成行業痛點

“在互聯網企業整體運行鏈條中，業務部門貪腐問題更為突出。”海淀區法院刑事審判庭庭長徐進介紹，一方面是因為業務部門直接掌握和接觸公司業務資源和流量資源，職權尋租空間更大；另一方面，業務部門內部管理普遍更為靈活機動，員工自主決策和行動空間更大，致使貪腐行為更加易發、高發。

上述所說業務部門是指從事采購銷售、產品規劃、渠道運營、市場管理、用戶管理、內容管理等直接接觸和管理互聯網平臺用戶、從事產品運營推廣的部門。

白皮書披露，在2020年至2024年海淀法院審理的共350件非國家工作人員貪腐犯罪案件中，有127件為涉互聯網企業內部人員的貪腐犯罪案件，占比達到36.28%。案件罪名包括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職務侵占罪、挪用資金罪。從涉案公司看，127件案件中，互聯網“大廠”內部人員貪腐犯罪案件數共93件，占比73.23%。這其中，涉業務部門貪腐案件共104件，占比81.89%。

近年來，互聯網“大廠”貪腐問題已成為行業痛點，在貪腐數額上也觸目驚心。127件案件犯罪金額共計達到3億余元，個案平均犯罪金額為240萬余元。涉及互聯網“大廠”內部人員貪腐案件犯罪金額共計1.8億余元，個案平均犯罪金額達197.88余萬元。

在海淀區法院發布的相關典型案例中，一起某互聯網搜索引擎公司高管職務侵占數額達到979.2萬元。該高管為公司財務部門的高級管理人員，利用職務便利“監守自盜”，通過其實際控制的某財稅咨詢有限公司與任職公司簽訂多份虛假的財務盡調業務約定書、稅務咨詢服務協議書和稅務申報服務協議書，騙取巨額合同款。

不僅如此，互聯網行業的“小官巨貪”現象同樣不容忽視。有互聯網公司內審監察總監透露，公司內部“90后”基層員工入職1年就收受供應商回扣款一兩百萬元。

白皮書顯示，基層崗位腐敗“爆雷”在大型互聯網企業中尤其頻繁。個別案件中，被告人雖是基層員工或外包人員，不具有管理職權，卻仍可通過在業務對接中給予他人便利、向他人提供內部信息、給予對方競爭優勢等方式獲取賄賂款，或者鉆企業制度漏洞，利用職務之便侵占公司財產，貪腐金額不容小覷。

互聯網企業、行業反腐困境重重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時延安表示，互聯網犯罪具有高智化、技術化特征，這點在涉互聯網企業的腐敗犯罪方面也有著明顯的表現。

在一起典型案例中，某網絡技術公司用戶經理引入供應商合作虛擬貨幣業務，收受合作方賄賂并侵占虛擬貨幣套現，涉案金額970余萬元。

據了解，該用戶經理貪腐行為涵蓋互聯網公司虛擬貨幣開發、運營、變現“全流程”，從項目設計到需求定義，再到供應商引入及產品落地，并最終導向收受賄賂，直接侵占虛擬貨幣后套現，被告人將手中的權力“變現”到了極致，貪腐金額巨大，也是近5年海淀區法院判處的刑期最長的互聯網企業內部人員貪腐犯罪案件。

海淀區法院在審理中發現，該案涉及電子證據的審查適用、虛擬交易的證據鏈完善，以及涉虛擬財產的犯罪數額認定等問題，具有互聯網企業內部人員貪腐犯罪手段隱蔽性強、不法利益虛擬化等特點。

“新型貪腐模式相較傳統貪腐模式隱蔽性更強，更加難以察覺。”徐進表示，在“互聯網+行業”新業態模式下，以線上平臺為依托，貪腐犯罪手段往往與技術緊密結合，利用網絡的匿名性、虛擬性等特點，手段更為多樣、隱蔽。

比如，在受賄型案件中，被告人既有在招投標、合同簽署等過程中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合作方好處和回扣的傳統受賄方式，也有為他人在平臺入駐、內容評級等事項中提供便利，為他人獲取隱性準入和競爭優勢，收受他人錢款的新型貪腐方式。在職務侵占犯罪中，除傳統的虛假報銷、虛增交易環節等侵占公司財產的行為，也有被告人通過虛假交易刷單騙取平臺補貼款和優惠券，虛增、篡改后臺業務數據騙取平臺獎勵款等利用平臺交易規則侵占公司財產的新型手段。

此外，127件案件中，采用內外勾結方式實施貪腐犯罪的案件達101件，占比80%。徐進介紹，在傳統“內外勾結”式犯罪行為基礎上，互聯網企業內部貪腐鏈條愈發復雜化，衍生出“內外勾結+自我交易”“內外勾結+虛擬利益變現”等行為模式。這不僅給案件偵查帶來技術困難，在行為分析、法律認定、涉案財物處理等方面也帶來一定挑戰。

對于互聯網企業自身而言，防范治理腐敗也存在諸多困境。比如某互聯網企業代表談道，在企業發展過程中，存在合規體系建設和業務創新之間節奏錯位問題，復雜多變的業務形態也給貪腐行為帶來更為隱蔽的空間。

值得一提的是，互聯網企業員工流動性大，也給互聯網行業防范貪腐帶來一定的難題。白皮書顯示，快速的人員流動、項目導向的工作模式以及績效考核的壓力下，員工對公司的忠誠度和責任感面臨利益誘惑，更可能為了短期業績和利益而忽視職業廉潔。

探索形成行業整體反腐機制

民營經濟促進法在“規范經營”一章中規定，國家推動構建民營經濟組織源頭防范和治理腐敗的體制機制，支持引導民營經濟組織建立健全內部審計制度，加強廉潔風險防控，推動民營經濟組織提升依法合規經營管理水平，及時預防、發現、治理經營中違法違規等問題。民營經濟組織應當加強對工作人員的法治教育，營造誠信廉潔、守法合規的文化氛圍。

近年來，在內部防范和治理腐敗的問題上，不少互聯網企業從機制建設和技術防范等方面進行了探索。中國互聯網協會還聯合各地方協會、互聯網機構向全行業發布《互聯網企業廉潔發展倡議書》，倡導全行業強化制度建設，構建全周期防控體系；激活技術引擎，筑牢數字化反腐屏障；培育廉潔文化，重塑行業價值共識；推動協同共治，共建行業命運共同體。

“推動民營經濟健康、高質量發展，法治的規范、引領與保障尤為重要。”海淀區法院黨組成員、副院長賈柏巖說，互聯網企業的健康發展依賴于公平公正的競爭環境和風清氣正的行業氛圍，杜絕行業貪腐“蛀蟲”，預防和整治企業內部人員貪腐犯罪，是保證企業和國家數字經濟長足、健康發展的必然要求。

白皮書建議，在立法層面，要進一步完善涉企業貪腐法律規范體系建設，細化法律規定，明確定罪量刑，統一裁判尺度，完善涉案財物處理機制。繼續完善非公貪腐犯罪司法解釋，細化證據收集、立案、定罪量刑等標準，針對類案辦理中的難點、爭議點及時出臺指導意見，針對企業普遍關注的追贓挽損問題開展專項研究，完善涉案財物處理機制，更大程度護航企業發展，更好地把平等保護原則融入司法政策、落實到個案辦理。

“互聯網平臺經濟是民營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互聯網企業反腐工作不僅是企業自身的事情，更影響著經濟發展整體風氣。”時延安建議，民營企業反腐要做好內部治理結構和管理制度以及機制建設，同時發揮行業治理的積極作用，將危害企業利益、破壞市場競爭秩序的害群之馬排斥于企業和市場之外。學界應當加強長期理論研究，與司法機關、行業協會和各企業共策共謀，共同探索形成行業整體反腐機制，為行業健康發展提供支持與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