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贛州往東北方向驅車兩個多小時到于都縣葛坳鄉，沿319國道經寧都縣地界交界處右拐進入陳田村，便來到了我的老家湖坑排，那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

故園由來

湖坑排因有個兩三畝耕地的山坳叫“湖坑”而得名，開基建房之初是一片雜草叢生的荒涼小山坡。談到老家的來歷，據小奶奶生前講述，經向現年70多歲的陳田村原主任譚年洪和曾當過銀坑石灰廠廠長的譚北龍了解證實，湖坑排地塊原屬一位黃氏人家擁有。時至四十年代中期，經當時我澄溪譚氏大家族譚萬梓族長和譚萬旻相公（普通富貴之人）提議與見證，由當時就任澄江小學校長的小爺爺譚守仁和黃氏人家商定，由常年來回奔波臨縣、走村串戶靠賣小百貨起家的爺爺譚讓玕出資購買所得，由此開山拓土、建造故園。

“因為家境貧窮等原因，在搬到湖坑排居住之前，我們都擠在彭下圩大私房家族祠堂里的房子居住，生活蠻不方便。有段時間，你小爺爺下午從學校回來便同你爺爺外出，每天都要晚上八、九點鐘才回來吃晚飯。有一天太陽快落山時，我看到你爺爺倆兄弟抬著一只麻布袋東西出門，就悄悄跟蹤他倆走到湖坑排地頭上。當看到他們解開麻布袋、倒在地上的花匾（老家土話，即民國銀元）時，晚霞剛好照在花匾上，白花花的一片，估計有五、六百只花匾。回去吃完晚飯后，你爺爺兩兄弟才把買下湖坑排地塊的來龍去脈告訴我和你奶奶。”小奶奶生前不止一次向我重復敘述著故園的由來。

“你爺爺兩兄弟堪稱老家的開基之祖。你爺爺出資買下湖坑排地塊后，約在1947或1948年在此地開建了第一棟土磚結構的房子，并于1949年搬遷至湖坑排開建的房子居住，開創了本私房家族到湖坑排結群居住的歷史。”父親對我回憶道。

故園風情

我雖然出生在城市，但因童年跟隨知青下放的母親和爺爺奶奶共同生活的緣故，對老家情有獨鐘。

老家是典型的山區丘陵地貌，村莊四周被一座座土山或小山包環抱，形成低矮圓潤、連綿起伏的山脈景觀。沿著山脈縱貫一條彎彎曲曲、環繞整個村莊的馬路和小河，馬路和小河旁邊鑲嵌著一塊塊大小不均、錯落有致的農田。由于山坡地勢高低不等，老家的地理方位坐東南、朝西北，南面靠山、北面較為開闊，祖屋和祠堂均建在南、北狹長的山坳里，宛若一條“長龍”仰臥在山溝中間，日夜庇佑著鄉親們一年四季風調雨順、安居樂業、幸福安康。

祖屋和祠堂為清一色的土磚土瓦土木結構建筑，房子中間開天井、上下廳堂呈十字形狀，其中祖屋建有兩層，通常一樓住人、二樓放置物品。小時候，每到寒、暑假回到老家，經常跟隨爺爺奶奶伯父叔叔到祖屋樓上搬運農具、稻谷、鐵器等物品，不經意間發現二樓從過道到屋梁柱再到門窗都雕刻著圖案，有的是花草、有的是小動物、還有的是窗花。這些圖案刻畫精致、神采各異、惟妙惟俏、栩栩如生，頗有審美情趣，使原本客家土樓特色的祖屋兼具徽派建筑風格。在祖屋和祠堂門前，連片建有四個四方形的禾坪，用于鄉親們晾曬衣服、農作物、土特產、擺宴席及乘涼聊天、播放觀看露天電影、唱戲等活動場所，久而久之成為村莊最為熱鬧、最受鄉親歡迎的農村公共基礎服務設施和不可或缺的公共文化娛樂活動陣地。

圖為本文作者攜3歲多女兒回鄉探親在祖屋門前的留影

老家是贛南客家民系發祥地的一方分支，追溯起來，在這里生活的世代鄉親均屬客家民系。老家的方言和全國其他地方客家人一樣大徑相同，具有入聲韻尾的特點，有些方言與其他地方客家方言音調不同，但語意相近、容易溝通。比如“食飯”即吃飯，“歇眼”意即睡覺、“行路”即走路。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鄉親們在沿襲傳承客家先民做法的基礎上，結合本地實情，積累形成了諸如“按字輩稱呼與座席”、“正月祠堂祭祖”、“清明集體掛紙”、“察家呷”、“做親家座”、“添丁點燈”、“請滿月客”、“小年日洗盆蒸”、“正月初五月經日”等具有當地特色、自成體系的鄉俗鄉規。

以“察家呷”為例，凡有本村女兒結婚定事時，女方父母需要組織主要親人到男方家進行做客家訪，全面了解摸清男方及其家庭狀況。男方家庭需要宴請招待女方親人，并給每位前來家訪的女方親人紅包，以此傳遞出對女方家人的尊重、友愛、結親之意愿。又如“小年日洗盆蒸”，每到農歷十二月二十四過小年這天，村莊男女老少忙著把家里的桌椅、臺凳、飯蒸、碗筷等日用餐具搬到小河進行人工清洗，經晾曬后再搬回家中；對屋里屋外全面進行衛生大掃除，以表達干凈整潔亮堂迎接新年之意、開啟保佑來年農家豐收好兆頭之寓意。

故園人文

入夏的夜晚，月光皎潔，鄉親們紛紛搬來竹椅、板凳，成雙結對，三五成群，你一排、我一排就坐在老家的禾坪里，一邊乘涼，一邊聚精會神地聆聽著爺爺和小爺爺等長輩們的閑聊，不時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上前一聽方才知曉，說是閑聊，其實是爺爺兩兄弟等長輩為鄉親們自發搭建的非課堂正規式的知識傳導與心得交流，內容涵蓋歷史、地理、人文、藝術、時政、農業生產、家族沿革變遷與發展動態資訊等。未曾想到，“禾坪閑聊”儼然成為了“村莊夜校”，所聊知識話題常常因以案說法、以拉家常輕松方式而展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既深入淺出，又通俗易懂，深得鄉親們的追捧。“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苦作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精忠報國”等等這些箴言、古詩、諺語、典故，從小就在爺爺兩兄弟等長輩的傳導講解熏陶下讓我耳熟能詳、熟記于心。毋庸置疑，在那個物質匱乏、資源枯竭、交通不便、信息閉塞、農村公共文化設施缺乏的年代，“禾坪夜校”的誕生如雨露甘甜般滋潤著鄉親求知若渴的心田，增長了鄉親們向讀書育人要出路的認知，成為探索構建形成故園耕讀文化的一個縮影。

據澄溪譚氏族譜記載，湖坑排居住的人群是有著千年歷史的中國傳統村落、客家古村澄江村譚氏雪窗祠思泉房仁惟翁名下的后裔。先祖雪窗公以“人之立心、為孫立根”、整飭族規、重振綱常而著稱，其二子世爵公延聘名士文儀（文天祥的父親）赴澄江開館授學，成為家族文脈昌隆之關鍵轉折。秉持先祖雪窗公父子的詩書傳家文脈基因，老家宗親雖說只有極少數念過書而大多數沒機會進過學門，但他（她）們在長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收的農耕社會生活實踐中、在“禾坪夜校”的學習啟發下，悟出了“窮則思變”的門道，突破了“以田為本”的傳統思維局限，從而樹立起“以人為本”的觀念，為了供繳子女讀書、學藝、參軍等后代人才教育培養與人力潛能開發，留下了不少砸鍋賣鐵、織布賣衣、東借西湊的艱辛事。

有道是，《千古家訓》言：“窮不讀書，窮根難斷；富不讀書，富不長久”。隨著物質生活條件的改善和豐富，鄉親們在不斷增加對后代教育培養投入的同時，還重視以祠堂祭祖教育為載體的家族文化建設，逐步形成“走正道，求上進，學習第一；精技藝，創家業，事業為重；講仁義，樂好施，助人助己”為內容的家訓家教家風，傳承耕讀傳家的故園文化和人文價值理念。

圖為2013年修建的故園水泥橋

故園發展

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之后，在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和脫貧攻堅政策指引下，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火箭軍幫扶的大好時機下，在葛坳鄉黨委政府的支持下，鄉親們通過政策扶持、集體籌資等途經，修建了公路、橋梁、房屋和祠堂，推進老家舊貌換新顏。

據陳田村委統計，湖坑排建造70多年以來，由開建之初的一塊小山坡，發展到現今轄區總面積238.26畝，其中耕地面積78.46畝，山地面積159.8畝。到2024年12月，湖坑排戶籍人口由開建之初的一戶四人，已發展到總戶數34戶總人口151人。目前，湖坑排擁有博士、博士生導師1名、碩士研究生2名，大學本科和專科畢業生數10名；獲得中小學初、中、高級教師職稱的中青年骨干教師及夫妻多名；享受廳局級待遇的在職領導干部1名、享受縣處級待遇的在職領導干部1名、鄉鎮副科級退休干部1名。鄉親們紛紛通過讀書、參軍、經商等途經跳出農門，自立自強，創新創業，造就出一代又一代杰出鄉賢和優秀學子。按家族字輩劃分為代表，主要有：

“讓”字輩的有我的已故小爺爺譚守仁、已故堂爺爺譚讓瑜和健在堂爺爺譚讓理。三位爺爺終身從事鄉村教育事業與管理。其中，已故小爺爺譚守仁30年代畢業于國立江西瑞金師范學校，曾擔任澄江小學校長，成為五、六十年代我譚氏大家族以及縣、鄉最有文化、最有名望的一位鴻儒。

“萬”字輩的有我的父親譚必健。全村第一位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畢業生，先后從事過核工業產業建設及農業服務事業管理，24歲作為全黨全國全軍學習毛澤東著作先進代表赴北京參會，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與表彰。在擔任18年基層供銷社主任期間，傾心支持家鄉教育事業發展和農村農業生產資料供給，多次被于都縣委、縣政府授予“優秀共產黨員”稱號和全縣供銷系統先進工作者；獲頒全國第一批“光榮在黨50年”獎章等多項榮譽；退休后擔任城市社區黨支部書記至今。

“年”字輩的有我的堂弟譚海仁。系國家“千人引進計劃”和中組部“百千萬工程”引進人才、江蘇省雙創團隊領軍人才，現任南京大學現代工程與應用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仁爍光能（蘇州）有限公司創始人、董事長，領導團隊多次創造了鈣鈦礦疊層電池的世界紀錄效率，榮獲國家杰出青年基金、第18屆中國科技青年獎、第18屆江蘇青年五四獎章、第28屆中國青年五四獎章和2025年全國工業和信息化系統勞動模范等系列殊榮。

“芳”字輩的有我的大侄兒譚智耀。自幼勤奮好學，學習成績在初中、高中均名列前茅，初中連續三年獲學校特等獎學金，榮獲教育部頒發的義務教育階段唯一的國家級獎學金—第十二屆“宋慶齡獎學金”，并參加共青團江西省第16次代表大會作為初中生代表發言；以裸分成績考入清華大學本科，成為我澄溪譚氏大家族乃至葛坳鄉近百年來第一個考入中國著名高等學府的學子；現保送清華大學就讀碩士研究生。

圖為故園景觀一角

如今，環顧故園，依山傍水、竹樹成林、鳥語花香，置身其中，仿佛覓得一處寧靜怡然、安然自若的世外桃源。游覽故園，既有入“遠看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的朦朧婉約之佳畫，又有收“炊煙裊裊、牧童放歌”的田園人煙之詩境，亦能品“小橋流水、魚兒輕躍”的安然靈動之愜意，令人好生歡喜。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每當聽到《鄉戀》這首歌曲，每當有人說起家鄉，每當回一次老家，我對故園的認知愈發加深，對故園的眷戀愈發深情，對故園的發展愈發看好。

（作者：譚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