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啟動以來，雙邊貿易年均增長8.8%，高于同期中國對外貿易增速。今年5月，第四屆中國—中東歐國家博覽會成功舉辦。進一步挖掘雙方貿易投資潛力，開展更高水平合作，將為世界經濟注入更多穩定性和正能量。本期特邀專家圍繞相關問題進行研討。

雙邊貿易兼具探索性示范性

中國與中東歐國家貿易合作涵蓋哪些領域？呈現怎樣的特點？

徐坡嶺（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在全球經濟格局深度調整與區域合作加速重構的背景下，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經貿合作成為共建“一帶一路”倡議與歐盟發展戰略對接的重要實踐樣本。自2012年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成立以來，雙方逐步構建起多層次、寬領域的合作框架。面對國際產業鏈供應鏈重塑與綠色轉型浪潮，中國與中東歐國家依托發展戰略協同、產業梯度互補與制度創新賦能，持續推動雙邊貿易規模擴大、結構優化、模式升級，為跨區域合作提供了兼具探索性與示范性的發展路徑。

中國與中東歐國家貿易規模具有“體量小、增速快”的特點。海關數據顯示，2012年以來，雙邊貿易年均增長8.8%，中國自中東歐國家進口年均增長7.4%，均高于同期中國對外貿易增速。2024年，雙邊貿易額達1423億美元，創歷史新高，同比增長6.3%。從貿易規?？?，雙邊貿易額占中國外貿總額約2.3%，體量相對較小。區域分布呈現集中態勢，波蘭、捷克、匈牙利為主要貿易伙伴，進出口分別占同期中國對中東歐進出口總值的31.6%、16.3%、11.4%；浙江成為對中東歐貿易核心省份，貿易額突破256.8億美元。2025年1月至4月，雙邊貿易總值3296.8億元，增長5.6%。

從貿易領域來看，呈現“機電主導、農產品特色”的結構特征。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產業優勢形成梯度互補，2024年，中國對中東歐出口機電產品5420.9億元，占同期對中東歐出口總值的68.6%，增長7.9%；自中東歐進口汽車及零配件700億元，其中進口零配件增長39%，呈現垂直分工特征。在新能源汽車領域，中國車企及配套企業大多將匈牙利作為投資目的地之一，匈牙利已批準比亞迪在塞格德市建設新能源汽車生產基地，覆蓋研發、生產、服務全產業鏈；在電子制造行業，位于波蘭日拉爾杜夫的TCL波蘭工廠是歐洲各國彩電產品的生產基地和倉儲基地，超八成主要零部件來自中國，由中歐班列運抵波蘭組裝。農產品貿易作為重點合作領域，2012年至2022年貿易規模雙向增長，中國對中東歐出口增長93.3%，自中東歐進口增長130%。2024年雙邊農產品貿易總值144.2億元，同比有所下降，其中自中東歐進口下降37.6%。2025年1月至4月，中國對中東歐出口農產品增長14%，進口下降37.5%，延續分化態勢。

中國與中東歐國家貿易合作正加速形成“數字賦能、綠色引領”發展范式。數字化轉型方面，浙江寧波率先構建中東歐商品防偽溯源平臺，實現進口商品“源頭可追溯、數據可集成、信用可查詢”，為推進數字規則互認提供標準化解決方案；依托中國—中東歐國家博覽會，成功引入羅馬尼亞eMAG長三角運營中心、匈牙利VR PARK等，制度性合作實現突破性進展；發展跨境電商新零售模式，全國首家中東歐跨境網購自提中心實現“保稅展示+電商零售”業態創新。綠色低碳合作方面，自2021年“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綠色發展和環境保護年”活動啟動以來，著眼綠色發展，加快打造面向未來的合作動能，深化綠色經濟、清潔能源等領域交流合作。據海關數據庫“新三樣”類目統計，2024年中國對中東歐國家出口新能源汽車、鋰電池、光伏產品總額471.17億元。

中國與中東歐國家貿易合作歷經十余年發展，形成“增速快、體量小、結構專、模式新”的鮮明特征，持續發展的動力源于戰略、產業、制度紅利的疊加釋放。當前中國與中東歐國家農產品貿易波動較大，雙方深入探索，通過制度創新著力破除準入壁壘，促進貿易順暢?！吨腥A人民共和國和波蘭共和國關于加強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行動計劃（2024—2027年）》重點加強動植物檢疫和進出口食品安全領域交流合作，便利農產品檢驗檢疫準入，推動波蘭產品對華出口。中羅兩國簽署《羅馬尼亞輸華乳制品議定書》和《羅馬尼亞輸華野生水產品檢驗檢疫和衛生要求議定書》，進一步便利羅馬尼亞農產品進入中國市場。第七屆中國—中東歐國家海關檢驗檢疫合作對話會舉辦，推動綠色通道新增保加利亞西紅花、克羅地亞金槍魚準入。截至目前，中東歐相關國家農食產品輸華準入增至126種，累計注冊3430家境外農產品企業。

近年來，海關通關便利化推動雙邊貿易穩步發展。依托2014年中歐AEO（經認證的經營者）互認框架，中國和塞爾維亞海關實現AEO互認，向對方AEO企業提供對需要實貨檢查的貨物給予優先查驗、適用較低的單證審核率等便利措施，有效降低了貿易成本。中國—中東歐國家海關信息中心推出溝通交流、咨詢服務、監測預警平臺，服務雙邊貿易暢通。未來，中國與中東歐國家需著力破解貿易占比偏低、市場集中度過高、農產品貿易波動等痛點，加強標準對接、培育新業態、優化區域布局，共同譜寫經貿合作新篇章。

需求互補展現投資合作巨大潛能

中國—中東歐投資合作情況如何？未來面臨怎樣的發展機遇？

馬駿馳（中國歐洲學會中東歐研究分會副秘書長）：近年來，中國—中東歐投資合作蓬勃發展。據商務部不完全統計，截至2024年末，中國對中東歐投資規模累計超240億美元。得益于新能源汽車等產業投資帶動，中東歐成為中國對歐投資的首選之地。

2021年，中國對德國、法國、英國投資占對歐投資總規模的39%，對中東歐投資占比不到10%。2022年中東歐異軍突起，中國對匈牙利投資占對歐投資總規模的20%。2023年，中國對中東歐投資占比提升至50%，2024年投資規模進一步擴大，僅對匈牙利投資占比就達31%。2020年至2021年，中國對中東歐投資主要集中在基礎設施、汽車制造、機械制造、倉儲物流等行業。2022年以來，新能源電池企業對歐投資強勢崛起。2022年，寧德時代宣布在匈牙利建設電池工廠，規劃產能100GWh，計劃投資73.4億歐元。2023年，國軒高科收購斯洛伐克電池初創公司Inobat25%股權。欣旺達、億緯鋰能宣布在匈牙利建廠。2024年，比亞迪與匈牙利塞格德市政府簽署乘用車工廠的土地預購協議，此后在布達佩斯開設歐洲總部。

中國—中東歐投資合作快速發展，源于雙方經濟發展需求。對“走出去”的中國企業而言，歐洲市場消費者對品質、安全、環保等要求較高，倒逼企業加大研發力度，提升產品競爭力。同時，中東歐是自歐亞大陸進入歐洲的必經之地，外資吸引力較強，匈牙利、捷克等國是歐洲單一市場的組成部分，同時具有工業用電價格較低、政府對外資補貼力度較大等優勢。在此背景下，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在綠色能源、數字產業、物流和娛樂等方面的投資合作也加快推進。例如，中國通用技術集團中機公司在匈牙利投資建設考波什堡光伏電站；北方國際合作股份有限公司在克羅地亞投資塞尼風電項目，促進當地清潔能源發展；華為與沃達豐助力匈牙利建設歐洲首個5G智能多式聯運鐵路樞紐；普洛斯收購嘉民集團位于中東歐的物流不動產資產；騰訊收購波蘭游戲開發商Bloober Team22%股權；等等。

對于中東歐國家而言，與中國開展投資合作可分散因歐洲汽車產業不景氣引發的風險。歐洲汽車制造業在中東歐經濟發展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近年來新能源轉型困難重重，面臨純電汽車銷量增長乏力、汽車電池制造成本居高不下等挑戰。與此同時，中國新能源汽車產業彎道超車，特別是在電池制造技術和成本方面具有顯著優勢。對位于歐洲汽車產業鏈中上游、以制造中間品為主的中東歐國家而言，吸引中國新能源汽車產業投資、加強產業鏈供應鏈合作，對其經濟發展有深遠影響。歐盟委員會也在積極尋求該領域合作可能，近期就妥善解決電動汽車反補貼案與中國磋商，并提出新的技術路徑。

未來推動雙邊投資合作優化發展，可從以下方面著力。一是加強投資政策溝通。充分發揮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框架下的投資協調機制以及各類平臺作用，就市場準入、投資激勵政策等深入交流，營造穩定、便利的投資環境。二是拓展綠色和數字經濟合作?？煽紤]在已有投資項目基礎上，將合作拓展至產業鏈層面，例如中資企業可與中東歐能源企業共建綠色產業鏈，包括建設零碳工業園區、整合光伏供電等業務，發揮產業集聚效應；以5G網絡、數據中心為重點，深化數字基建領域合作等，為當地產業升級提供有力支撐。三是鞏固基礎設施投資合作。依托中東歐的區位優勢，完善波蘭和匈牙利關鍵入境場站的多式聯運樞紐建設，在羅馬尼亞康斯坦察、克羅地亞里耶卡等港口建設保稅物流中心，實現前港后廠聯動發展。推進塞爾維亞、黑山等公路基建項目合作，探索集投資、融資、建設、運營于一體的全生命周期管理模式，推動可持續發展。四是提供多元化融資來源。擴大中國—中東歐投資合作基金規模，將融資重點投向綠色能源、數字經濟、物流等領域，創新銀團貸款配合股權融資等模式，為重大投資項目提供全周期資金保障。同時，在有意愿的中東歐國家試點人民幣清算業務，降低匯率波動風險。相關企業可考慮聯合申請歐洲投資銀行等融資機構的資金，拓寬融資渠道。

探索地方合作新經驗新路徑

近年來，寧波、滄州等地加快與中東歐國家開展務實合作。中國與中東歐國家地方合作有哪些發展路徑？

金祥榮（寧波大學中東歐經貿合作研究院院長、教授）：自2012年中國—中東歐國家合作機制成立以來，寧波、滄州等多個城市在推動雙方經貿合作、產業對接、人文交流等領域先行先試，取得顯著成效，探索出可復制、可推廣的創新經驗與發展路徑。

著力發展進口貿易，推動中東歐商品進入中國市場。2021年，中國—中東歐國家領導人峰會成功舉行，中方計劃今后5年從中東歐國家進口累計價值1700億美元以上的商品。圍繞這一目標，一方面加快打造高能級進口貿易平臺。2019年以來，寧波連續承辦4屆中國—中東歐國家博覽會，搭建了中東歐商品常年館，展示商品超5000種，50多家直銷中心延伸至國內11個省份21個城市。沈陽2019年啟動中東歐16國國家館建設，致力于打造中國與中東歐國家間經濟、文化、教育、旅游、投資等雙向綜合平臺，展出中東歐特色商品千余種。上海是國內最早搭建中東歐進口貿易平臺的城市之一，2016年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中東歐16國國家館開幕，成為展示中東歐國家商品和文化的重要窗口。與世博會中的國家館不同，中東歐國家館是長期保稅展示中心，支持體驗式消費和持續交流洽談，目前通過中東歐國家館進入中國市場的商品已超5500種。另一方面，依托華僑資源拓展進口貿易網絡。浙江省麗水市青田縣是“華僑之鄉”，華僑資源遍布匈牙利、保加利亞、塞爾維亞、斯洛伐克等國，該市發揮資源優勢，成為中東歐商品進入國內市場的重要樞紐，并在中東歐國家設立16個海外專柜，有力促進了雙邊貿易發展。此外，不斷優化商品進口通關環境。寧波海關首創“中東歐商品進口通關一件事”應用，實現進口全流程“一站式”導覽，定期舉辦中國—中東歐國家海關檢驗檢疫合作對話會，貿易渠道進一步暢通。

積極構建產業與科技合作平臺，推動產業鏈創新鏈融合發展。一方面，通過建設特色產業園區拓展合作。滄州以中捷產業園區為基礎，引進捷克鯊魚飛機制造公司，聚焦低空經濟領域拓展輕型航空器研發、生產與航空培訓等業務。2018年，中國—中東歐（滄州）中小企業合作區獲批設立，為提升對外開放水平，進一步強化與匈牙利、斯洛伐克等國在農業育種、農業機械以及物流服務等方面合作提供了有效平臺。天津2020年開始建設中東歐特色小鎮，占地面積近6500畝，依托天津食品集團的農業產業資源優勢，增進與中東歐國家在農業種植、養殖和食品加工等方面的合作，形成了種植、養殖、加工、銷售等環節集聚的全產業鏈體系。大連統籌利用外經貿發展資金，支持企業赴中東歐國家開設工業及產業園項目，引導企業開展加工制造型、資源利用型和商貿物流型境外經貿合作區建設，同時選擇條件好的產業園重點承接中東歐國家投資項目。另一方面，搭建科技合作平臺共享創新發展機遇。青島2020年打造中東歐科技創新中心，推動整合國際國內資源，目前已簽署多項合作協議，大量中東歐國家的科技企業通過這一平臺進入中國市場。2022年，寧波建立中國—中東歐國家創新合作研究中心，截至2024年底，已與斯洛文尼亞創新中心等國際機構簽署合作協議，并主辦“中東歐國家創新中國行”系列活動，推動雙方在關鍵科技領域協同創新。

持續深化交通互聯與人文交流，推動“硬聯通”“軟聯通”協同互促。一是加強交通、物流互聯互通。鄭州推動“空中絲路”合作，2021年以來，河南機場集團著力推進與布達佩斯機場合作，共建現代化倉儲貨站，實現了貨站之間運營、信息等數據互聯互通。2014年“義新歐”中歐班列開通以來，成為中國至歐洲最短的貨運鐵路線之一，在中東歐國家持續拓展集疏運網絡，建設“一帶一路”捷克站，布局波蘭華沙海外分市場，構建了覆蓋歐亞大陸的海外倉、境外分撥點，架起中國—中東歐合作新橋梁。二是推動教育國際合作。寧波鼓勵支持高校、職業院校與中東歐國家高校開展學術交流、師生互訪、合作辦學，例如，依托寧波大學設立中東歐經貿合作研究院，強化與中東歐國家智庫合作；中國—中東歐國家職業院校產教聯盟成立至今，已有145家成員單位，其中74家來自中東歐國家。三是推動文化藝術交流。北京已舉辦三屆“中國—中東歐國家文化藝術嘉年華”，全面展示中東歐國家的藝術作品和文化特色，為雙方人文交流合作提供了強大動力。蘇州以國際友城為窗口，與中東歐國家增進人文交流，已與波蘭新松奇市、羅馬尼亞圖爾恰縣等締結為友好城市，推動蘇州“江南文化”走出去。（來源：經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