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孫犁評司馬相如

后世楷模,百代不衰的大作家

張喜洋

近日,筆者讀到“中國現當代名家散文典藏”叢書之一《孫犁散文》(人民文學出版社)中一篇專門評價四川蓬安人、西漢時期文學家、外交官司馬相如的一篇文章,稱司馬相如之為人,堪稱后世楷模,多才多藝,百代不衰的大作家!筆者覺得他對司馬相如的評價及其為人為官寫文章做事情,至今仍對吾輩有很強的指導性,值得分享。

孫犁散文(人民文學出版社)

孫犁的這篇散文,是一篇讀后感,僅千余字,題目是:讀《前漢書卷五十七·司馬相如傳》,全文抄錄如下:

卷六十四,《嚴助傳》:

司馬相如的時代背景。

是時征伐四夷,開置邊郡,軍旅數發,內改制度,朝廷多事,屢舉賢良文學之士。公孫宏起徒步,數年至丞相,開東閣,延賢人,與謀議。……其尤親幸者:東方朔、枚皋、嚴助、吾丘壽王、司馬相如。相如常稱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論,上頗俳優畜之。唯助與壽王見任用,而助最選進。

以上,說明司馬相如,進入官場,同伴數人,表現各有不同,朝廷待遇也不一樣。東方朔和枚皋,因“議論委隨,不能持正,如樹木之無根柢”(顏師古注),而被輕視。嚴助、吾丘壽王,勇于任事,雖被重用,而后來都被殺、被族。司馬相如的表現,卻是“常稱疾避事”。這是他的特點。

但如果一點事也不給朝廷做,漢武帝也不能容他。他曾以很高貴的身份,出使巴蜀,任務完成得不錯。

又據本傳:

后人有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失官。居歲余,復召為郎。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病,與卓氏婚,饒于財。故其事宦,未嘗肯與公卿國家之事。常稱疾閑居,不慕官爵。

以上,說明司馬相如既有生理上的缺陷,又有疾病的折磨。家境不錯,不像那些窮愁士子,一旦走入官場,便得意忘形,急進起來。另外,他有自知之明,以為自己并非做官的材料。像嚴助等人,必須具備如下的條件:既有深文之心計,又有口舌之辯才。這兩樣,他都不行,所以就知難而退,專心著書了。

他也不像一些文人,無能為,不通事務,只是一個書呆子模樣。他有生活能力。他能交游,能任朝廷使節,會彈琴,能戀愛,能干個體戶,經營飲食業,甘當灶下工。這些,都是很不容易的,證明他確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一個典型的、合乎中國歷史、中國國情的、非常出色的,百代不衰的大作家!

《前漢書》用了特大的篇幅,保存了他那些著名的文章,班固對他的評價很高,反駁了楊雄對他的不公正批評。

他也并不重視自己的那些著作。本傳稱:

而相如已死,家無遺書。問其妻,對曰:長卿未嘗有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

耕堂曰:司馬相如之為人,雖然不能說,堪作后世楷模。但他在處理個人與環境,個人與時代,文藝與政治,歌頌與批評等等重大問題方面,我認為是無可非議的,值得參考的。

孫犁的這篇文章寫于1990年11月26日,那年他已經77歲。

孫犁評價司馬相如的文章在該書294-296頁

筆者之所以喜歡孫犁的散文,主要在于他的文風樸素深沉,沁人心脾,“如橄欖,如醇酒,有一種經得住咀嚼的余味。”在筆者看來,孫犁的散文,惜字如金,正如他對司馬相如的點評:“他曾以很高貴的身份,出使巴蜀,任務完成得不錯。”孫犁評價西漢一代大文豪、賦圣司馬相如的工作,只說他“不錯”。而沒有說他很優秀,很完美。這就凸顯孫犁評價人的客觀、巧妙、耐人尋味。

上述三段文言文敘事,孫犁沒有直接翻譯,現補充翻譯如下:

當時(朝廷)頻繁征討四方蠻夷,增設邊疆郡縣,軍隊屢屢出動;對內改革制度,朝政事務繁多。于是多次推舉賢良、文學之士(入仕)。公孫弘以一介平民的身份,短短幾年便官至丞相,(他)開辟東閣招納賢才,與他們共商國是。……其中特別受漢武帝寵信的有:東方朔、枚皋、嚴助、吾丘壽王、司馬相如。司馬相如經常稱病回避公務;東方朔和枚皋言論空泛,缺乏根據,皇上(漢武帝)像對待滑稽藝人一樣養著他們。只有嚴助和吾丘壽王受到重用,而嚴助最受提拔和信任。

后來有人上書(給皇帝),說司馬相如當初出使(西南夷)時收受賄賂,因此被免去了官職。過了一年多,(皇帝)又征召他擔任郎官。司馬相如說話口吃,但很擅長寫文章。他長期患有消渴病(糖尿病)。他與卓文君結婚后,家境非常富足。所以他擔任官職期間,從來不肯積極參與朝廷高官們商議的國家大事。常常借口有病在家閑居,并不羨慕官爵地位。

(這時)司馬相如已經去世了,家里沒有他留下的著作。有人詢問他的妻子,她回答說:“長卿(司馬相如的字)生前不曾留下什么書稿啊。雖然他經常寫書,但一寫出來就被人拿走了。”

筆者推測,孫犁是大作家,他寫這篇讀書心得時,是直接引用,他估計一般讀書人是看得懂這些文字的。然后他根據這些史實,分析司馬相如所處的時代,認為司馬相如并非一般的書呆子,而是一個“有生活能力”“會彈琴,能戀愛,……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

事實上,中國上下五千年,在歷朝歷代中,許多人“一旦走入官場,便得意忘形,急進起來”。在孫犁看來,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司馬相如審時度勢,更重要的是他沒有不當言論,沒有像嚴助、吾丘壽王等人,最終招來殺身之禍。而司馬相如在那樣極其復雜的歷史背景下,無心做官,淡泊名利,專心著書,順利地保全了自己,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作出了正確選擇,稱贊他是“一個典型的、合乎中國歷史、中國國情的、非常出色的,百代不衰的大作家”!筆者細讀孫犁的七十篇散文,他幾乎沒有對其他任何一個大作家,有如此高度的評價。

司馬相如像 梅凱 作(四川省方志館 藏,圖源:四川方志圖庫)

在孫犁這篇評價司馬相如的文章中,還透露他“并不重視自己的那些著作”。而司馬相如生前又是怎樣的呢?“時時著書,人又取去。”這反映了司馬相如的作品在當時非常受歡迎和受重視,但也暗示了其著作在流傳或保存上的某種遺憾。

“耕堂曰:司馬相如之為人,雖然不能說,堪作后世楷模。”耕堂是孫犁的自稱,他對司馬相如“處理個人與環境,個人與時代,文藝與政治,歌頌與批評等等重大問題方面”,是非常認可、非常崇拜的,相信也會給我們后世帶來更多思考和啟發。

筆者之所以推崇孫犁這樣的作家,是在細讀他的散文中發現他的人格魅力的。他在散文《記鄒明》中有這樣一段經歷:“最后一次,是到鄒明下放過的農村去。在那里,村干部大擺宴席,喝起酒來……臨行時,村干部裝了三包大米,連司機,送我們每人一包。我嚴肅地對鄒明說,這樣不行。結果退了回去。”進而他寫道:“我的一生,不只不能在大事上幫助朋友,同樣也不能幫助我的兒女,甚至不能自助。因為我一直沒有這種能力,并不是因為我沒有這種感情。”

讀著這樣的文字,我很是感動。我想,這就是在革命戰爭年代成長起來的大作家,高風亮節,絲毫不看重個人利益,跟別人相比,就是不一樣吧?也許,他這些細節處所表現出的人格魅力,似乎又跟西漢大文豪司馬相如如出一轍吧?

孫犁(1913—2002),原名孫樹勛,曾用筆名蕓夫,河北省安平縣孫遙城村人。抗日戰爭爆發后加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隊伍,任職于華北聯大、《晉察冀日報》,從事文學創作和抗日宣傳工作。1944年到延安,在魯迅藝術文學院擔任教員。1945年在《解放日報》發表短篇小說《荷花淀》《蘆花蕩》等,受到文壇矚目,并被譽為“荷花淀派”的創始人。代表作有《白洋淀紀事》《鐵木前傳》《風云初記》等。

著名作家孫犁像

作者簡介

張喜洋,筆名雨三言、吉二等,四川省蓬安縣人,現定居廣東佛山南海。廣東省佛山南海融媒記者。1991年南下廣東,輾轉東莞鳳崗、中山小欖、佛山南海等地打工,干過雜工、領班、車間組長、課長、人事經理、內刊編輯等職,在《學習強國》《方志四川》等新媒體平臺及《讀者》《巴蜀史志》《廣州日報》《珠江時報》《佛山日報》《打工族》《參花》《江門文藝》《佛山文藝》《黃金時代》《天津詩人》《詩潮》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百余萬字。散文《坐歌堂》獲2004年度佛山市群眾文藝“百花獎”三等獎,入選全國八年級語文下冊(人教版)教輔書。出版散文集《坐歌堂》(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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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文/圖:張喜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