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寵物老齡化趨勢的上升，寵物養老問題逐漸成為養寵人群關注的焦點，他們正集體面臨“如何為寵物養老”的生命課題。

凌晨3點，卡卡第4次起床為12歲的金毛犬饅頭翻身。

這只體重65斤的大型犬，因脊椎退化已癱瘓近一年，卻在主人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始終保持著光亮柔順的皮毛。

寵物多少歲算老，全國還沒有統一標準。有部分機構以7歲為老年閾值，據《2023—2024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目前中國寵物老齡化趨勢上升，7歲以上老年犬占整體23%，同比2023年增長5%；預計未來三年內，我國將有超過3000萬只寵物邁入中老年。

饅頭10歲后患上了認知障礙，行為退化，經常在夜晚醒來，低聲叫喚。卡卡常常得半夜起來陪伴它，為它按摩四肢、翻身，輕聲安撫。饅頭去世后，卡卡常會在夜里醒來，似乎隱約能聽到卡卡叫喚的聲音。

近年心理學上有了一個新的專業名詞，叫“喪寵綜合征（PET LOSS）”。根據統計，六成寵物主人會在寵物去世后出現身心不適的癥狀，有些人會持續幾周，有些人會持續幾年，嚴重的，甚至會患上抑郁癥。

《老犬生活完全指南》，介紹7歲后高齡犬的照護方法以及抗老運動法，并收錄了“老犬生活日記”。

“把我所有時間都留給它，

我問心無愧”

“照顧一只老年寵物，往往需要花費養寵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如果沒有愛與責任，只是衡量利弊的話，很難堅持下去。”陳素說。

38歲的陳素從事自媒體行業，至今單身獨居。她只養了一只名字叫圓寶的貓。圓寶從陳素大學畢業工作后就一直陪伴著她，如今已經17歲了。

“圓寶是突然一下變老的。”陳素說，去年冬天圓寶開始胃口不好，也不愛動了，帶去醫院檢查后，醫生說是淋巴瘤占位性病變導致神經壓迫，伴隨消瘦、貧血等跡象。

圓寶治療了一段時間都沒有好轉，甚至無法自主進食。陳素怕圓寶在寵物醫院得不到很好的照顧，便把圓寶接回家來照顧，每天往返醫院打針：“每次去醫院就是交費、檢查、治療，記不清花了多少錢，肯定是過萬了。但不管花多少錢，我只想要它活下去。”

老年癱瘓的圓寶已經無法飲食自理。陳素用手指沾著貓罐頭的肉，一點一點往圓寶的嘴里喂。僅僅一頓飯，陳素要喂上一個小時，每天要喂四次。此外，她還要給圓寶翻身，幫助它排泄，打掃它的排泄物，等等。

照護生病的圓寶那一個月里，陳素推掉了所有需要出差的工作，每天待在家里，只為了能隨時照顧。她晚上幾乎不敢睡，每天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圓寶是否還活著。陳素說：“那段時間我每天陪在它身邊鼓勵它，竭盡全力去維持它的生活質量。我朋友曾建議我把圓寶送去安樂死，說貓咪活到17歲已經算是高齡，但是我做不到。它肯吃，就說明它還有求生欲。我很慶幸在它最后的日子里，我能夠把我所有時間都留給它，我問心無愧。”

圓寶去世后，陳素把圓寶最好看的照片發了朋友圈，并寫上：“它教會我的不是如何挽留時間，而是怎樣在倒計時里完整地愛一個生命。”

高齡貓可能面臨關節疼痛、視力或聽力減退等問題。（圖/Unsplash）

現實中，并非所有人都能像陳素這樣拋開工作和生活去照護老年寵物。羅森就因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在照護老年犬的生活時倍感吃力。

羅森養的貴賓犬Lucky已經14歲高齡，半年前確診庫欣綜合征，這是老年犬常見的內分泌疾病，這讓照護的復雜度指數級上升——羅森每天要早晚喂Lucky吃藥，并觀察是否出現低血糖抽搐。他的手機里存著7條寵物護理鬧鐘提醒，每天都會定時響起。

羅森說，有次兒子發燒39度，Lucky突發抽搐，兩件事剛好都在同一個上午發生。處理完這些后，他在地下車庫對著方向盤哭了十分鐘。

最現實的壓力來自經濟：Lucky每月有上千元的醫療支出，足夠支付兒子一門培訓班的費用。Lucky的情況時好時壞，但羅森從來沒想過放棄它。他翻出手機相冊里多年不舍得刪掉的照片，那是女兒學走路時，扶著Lucky背部練習平衡的瞬間。

當Lucky因藥物作用短暫恢復精神時，羅森會抱著它看女兒練琴，這時刻的平靜像懸在蛛絲上的露珠——他們都知道，下次危機可能會來得更兇猛。

主人正在給狗試用輪椅。（圖/Unsplash）

“它沒有意識到自己老了”

網紅犬哈禮鹿是一只15歲的哈士奇，在小紅書上粉絲數量高達130萬。主人樂樂喜歡喊哈禮鹿叫“鹿寶”，經常分享她與小狗的日常。

隨著年齡增長，2024年下半年起，哈禮鹿的后腿越來越無力，樂樂發現它開始跨不上僅10厘米高的墊子，需要輔助才能完成站立。經過檢查，醫生說哈禮鹿的后肢無力屬于正常的老化，治療的手段不多，目前能做的就是延緩肌肉萎縮。

自從鹿寶走路不利索以后，樂樂擔起了體重22公斤的哈禮鹿的出行重任。每次遛彎樂樂會用托腹帶加上胸背，輕拽著幫助它走路。

樂樂說：“鹿寶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我。”她發現市面上專門提供給老年犬輔助站立和行走的產品并不多，因此自制了一張趴趴凳，讓哈禮鹿趴在上面休息，也可以物理輔助站立，擦腳和吃飯都會方便許多。

哈禮鹿使用輪椅遛彎的照片。（圖/小紅書@哈禮鹿呀）

樂樂形容，那時候的哈禮鹿“走路就像傲嬌的老太太”。在家里，樂樂也會經常輔助哈禮鹿走路。小狗有遛彎的肌肉記憶和心理需求，而且長時間趴著血液循環不順暢，容易長褥瘡。每天保持一定的運動量，可以幫助小狗延緩衰老，而且如果運動量不足，會導致小狗晚上不睡覺。

為了讓哈禮鹿出門遛彎，樂樂購置了小狗使用的輪椅。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哈禮鹿能配合使用輪椅遛彎了。在一些不方便使用輪椅的地方，樂樂會給哈禮鹿用上露營車或寵物推車：“有時候老小狗很犟的。它沒有意識到自己老了，憑肌肉記憶想運動 ，比如它自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起不來，就一直叫，要么就兩只前腳亂扒拉 ，給它上輔助工具還不配合。只能耐心點，一次次嘗試。”

（圖/Unsplash）

面對老年寵物可能出現的身體機能下降、慢性疾病增多等問題，許多像樂樂這樣的“鏟屎官”們開始積極尋找解決方案，但市場上可供選擇的產品較少，特別是針對老年寵物需求的產品和服務。沒有合適的工具就自己做，搜“老年寵物輪椅”，就能看到不少DIY教程。

這是樂樂第一次照護老年犬。當遇到的問題連醫生都無解的時候，她也會慌亂。網上能查到的有用信息也不多，經驗幾乎全是自己一點點摸索出來的。雖然不會狗語，但如今樂樂對老年犬的心思已經手拿把掐。

她把自己關于老年犬的照護經驗總結出來分享給網友們。在樂樂的視頻下，往往有許多同樣在照護老年犬的犬主留言。

有人說：“小狗癱瘓到現在四個月了，樂樂的視頻真的幫了我很多。現在我要靠我自己了。”

“在你家小狗眼里，

你都是做得最好的。”

樂樂說，養一只老年癱瘓的狗，就像升級打怪。

當哈禮鹿的大腦退化到不會定點排便以后，每天的排便都要樂樂手動輔助完成：用濕紙巾在哈禮鹿的肛門附近以畫圈手法輕輕按壓，捏尾巴根部輔助發力，還要一邊為它加油。這樣的排便，一般每天早晚一次。

這像一種贈予和回贈：寵物年輕時為主人提供情緒價值，老了以后主人為寵物提供情緒價值。

（圖/Unsplash）

照護的過程中，主人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尤其是照護癱瘓的、腦退化的、體型大的狗。除了身體上的機能衰退，老年犬的大腦也在退化，逐漸產生認知障礙。樂樂會給哈禮鹿一些簡單的漏食玩具，讓它去重新探索和建立與世界的連接，因為患上認知障礙的狗像是被困在孤島，慢慢忘記走路，忘記主人和身邊的事物：“它的世界更多的是孤獨和陌生。一只老年犬每天除了睡覺和發呆，也沒有什么事情可以自己控制了。”

比起癱瘓，讓樂樂覺得更難的是小狗腦退化造成的溝通障礙、情感障礙。曾經熟悉的狗也許會性情大變，主人的生活節奏也完全被打亂，這幾乎相當于同時照顧老人和小孩：比如上一秒剛收拾干凈，下一秒它又尿床了；或者半夜三更吵著要起來散步……諸如此類既是小事，又是不能不面對的大事。

（圖/Unsplash）

有時候晚上哈禮鹿哼唧不睡，趴著腳打碟，側躺著跳踢踏舞，邊鬧邊排泄，持續半個多小時，剛安靜一會，然后又開始鬧騰，一直持續到早上。樂樂說：“跟腦退化的老年小狗相處是非常辛苦的，尤其是半夜鬧騰不讓人睡覺的時候。有時候崩潰邊緣的我甚至咬牙切齒發誓：我不要喜歡它了！可是在白天清醒時的某個瞬間，看到那張可愛的臉蛋，又會重新愛上它。”

樂樂的視頻，處處透露著養老年犬的幸福感。在樂樂看來，犬只不是按年紀來劃分的，而是按狀態：有的小狗十七八歲了，還能跑能跳；有的小狗在十歲出頭的年紀，就癱瘓不能自理了。

臨床數據顯示，超60%的老年犬因退行性關節問題導致行動遲緩，而貓科動物空中姿態控制力的喪失則成為肌肉萎縮的早期信號。感官層面，12歲以上寵物普遍存在視聽能力衰退的現象。

寵物醫生何啟明指出，老年寵物的身體機能會逐漸衰退，常見的健康問題包括關節炎、牙科疾病、認知功能障礙、腎臟問題、腫瘤等。老年寵物需要定期體檢、營養管理、行為問題干預以及疼痛管理等。他建議，寵物主人應密切關注老年寵物的行為和身體變化，定期帶寵物進行體檢，并根據醫生的建議調整飲食和生活方式。

（圖/Unsplash）

樂樂說，老年犬的狀態是不會越來越好的，每個階段都會有新的變化，所以主人要調整好心態積極面對，多陪伴，不用提前焦慮：“其實小狗變老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也有它可愛有趣的一面。不管你做什么，在你家小狗眼里，你都是做得最好的。”

哈禮鹿在2025年1月24日下午去了汪星，“走的時候舉起爪子跟我揮了揮手，很瀟灑，沒什么痛苦，體態完好，毛發依舊光亮。”此后，樂樂決定換個環境生活。

她在整理搬家東西的時候，也同時整理出了哈禮鹿以前使用過的輔助站立的工具。比如花生瑜伽球、轉轉椅、四角輪椅、樂樂自制的趴趴凳，還有紅外線理療燈、制氧機等。她把這些東西陸續送給了其他有需要的養寵人，希望可以把對哈禮鹿的這份愛傳遞下去。

樂樂轉讓哈禮鹿曾經用過的輔助站立工具。（圖/小紅書截圖）

粉絲建議樂樂，“要不把東西都留著吧，這是哈禮鹿用過的東西”。但是樂樂說，送給有需要的人，才是養寵的意義。

文明的高度，不在如何迎接生命，而在怎樣護送謝幕。

當年輕一代在寵物養老實踐中重新校準生命的價值尺度，那些凝結在深夜翻身護理中的體溫、鐫刻在一次次寵物輪椅改裝里的耐心、流轉于“寵物養老裝備漂流計劃”間的善意，正悄然重塑整個社會對照護老年寵物的認知邊界。

校對 遇見

編輯 騰宇

運營 馬社力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