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久了，連微波爐"叮"的那聲都像在跟我說話。

我叫周淑芬，53歲，紡織廠退休女工。丈夫肺癌走的那年，兒子小航剛參加工作。十年了，我學會用拼多多砍價，學會在抖音學做菜，就是沒學會怎么面對凌晨三點突然醒來的那種靜。

直到遇見老張——小區門口"老張包子鋪"的老板，一個總往我豆漿里多擱一勺糖的矮個子男人。

（一）
認識老張是在去年冬至。那天我端著保溫杯去買豆漿，他忽然從蒸籠后頭探出頭："周老師，今天有現磨芝麻糊。"我愣了半天才想起，二十年前我在子弟小學教書時，他是那個總趴在窗口等兒子放學的家長。

后來總在菜場碰見他拎著豬筒骨，說是要熬湯給讀初中的孫女補鈣。"現在小孩挑嘴得很，"他撩起袖子給我看燙傷的疤，"我往骨頭湯里偷偷加牛奶，她喝得一滴不剩。"那道疤像條蜈蚣，和他眼角皺紋連成一片。

兒子第一次見老張是在社區醫院。我高血壓犯了，老張舉著吊瓶陪我做檢查，護士笑著說："您女婿真孝順。"他臊得差點把吊瓶掛鉤拽下來。那天晚上，兒子在家庭群里發了條鏈接：《警惕老年婚戀殺豬盤》。

（二）
今年開春，老張的破電動車終于馱著束玫瑰花來敲我家門。花是用捆粽子的棉線扎的，露水沾濕了他裝包子的塑料袋。"我孫女說現在流行這個，"他腳底下碾著半片菜葉子，"那什么……你要覺得寒磣，我還能再添倆醬肉包。"

我們決定領證那天，親家母送來一籃土雞蛋。她指甲上的碎鉆刮著籃柄："聽說親家母要梅開二度？真好。就是吧……"她突然壓低聲音，"您知道現在學區房政策又變了嗎？"

夜里兒子發來微信：「媽，要不先把房子過戶？最近好多黃昏戀騙房的。」后面跟著三個[擁抱]表情。我盯著手機屏，突然想起丈夫臨終前，顫巍巍在藥盒背面寫：「存折密碼是小航生日，別讓他知道。」

（三）
老張的求婚戒指是拿金鐲子改的。金店小妹說："阿姨好福氣，現在大爺們都送保健品。"他蹲在柜臺前嘟囔："當年給我老伴打的，她沒舍得戴……"

公證處的人問我們要不要做婚前財產登記。老張突然掏出個泛黃的存折："我有三萬六，全給淑芬。"那存折上還印著"2008年抗震救災捐款憑證"。工作人員憋著笑："現在誰還看存折啊？"

"我看！"老張脖子一梗，"這里面每一筆都是我給老伴攢的化療費，后來沒趕上……"他聲音突然卡住，像老式錄音機斷了磁帶。

（四）
矛盾爆發在孫子生日宴上。親家母當眾提議："要不兩套房子先過戶？反正早晚都是小寶的。"老張正給小寶剝蝦，蝦頭突然"咔"地折斷。

"親家母，"我擦掉小寶嘴角的飯粒，"您當年結婚時，婆婆也讓您先過戶嗎？"滿桌人筷子都停了。只有小寶舉起油汪汪的手："張爺爺，我還要蝦！"

那晚兒子來送落下的奶瓶，看見老張在廚房幫我染頭發。泡沫順著耳朵流到我脖子里，他急得用圍裙來擦，結果把面粉全蹭我肩膀上。兒子站在門口，突然說了句："媽，你白頭發比去年少了。"

（五）
現在我們住在老張包子鋪的閣樓上。每天凌晨三點，他輕手輕腳下樓和面，總會記得把我手機充電器插好。有次我假裝睡著，聽見他對著面團嘀咕："今天少放堿，淑芬胃不好……"

上周親家母來買包子，看見我系著圍裙收錢，臉色像隔夜的饅頭。老張舀了碗熱豆漿遞過去："加糖了，您嘗嘗。"她抿了一口，突然說："明天我帶小寶來吃包子……他最近總鬧著要奶奶。"

原來所謂黃昏戀，不過是兩個被生活揉皺的人，慢慢把彼此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