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豎著立標的黑色豪車,無聲地滑入北方某縣城郊外一處被塵土籠罩的小廠院,锃亮的車身割裂了彌漫的灰黃。
車門開啟,一只裹著昂貴皮革的高跟鞋優雅地探出,穩穩踩在浮土之上,踏出個小坑。
旋即,一位身段曼妙的年輕女子現身,深色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只留下線條分明的下頜和一抹鮮艷如血的紅唇,唇角微微上翹,似笑非笑。
網絡繪圖
墨鏡后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簡陋、粗糲的廠房結構。撲面而來的,不僅是那極具侵略性的美貌,更是一種在名利場中淬煉出的的精明氣場。
“陸姐,您今兒來得可真早!”門口一個穿著油膩工裝的年輕人,臉上堆滿諂笑,小跑著迎上來。
“嗯。”被稱作陸姐的女子,聲音里裹著不易察覺的催促:“過幾天得去趟日本。張師傅呢?那批錢幣,什么時候能交貨?”
“快了快了,張師傅在里頭趕個單子呢。”年輕人忙不迭地引路,側耳還捕捉到陸姐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嗤:“天天搗鼓這些粗制濫造的玩意兒,能有什么出息?!?/strong>
甫一踏入廠房,一股混雜著金屬粉塵、劣質化學品和汗漬的渾濁氣味猛地嗆入鼻腔。
陸姐下意識地用戴著精致美甲的手指掩住口鼻,秀眉緊蹙。不足百平的空間,擁擠雜亂。銹跡斑斑的機器轟鳴,模具堆積。銅材、浮土、石灰散落一地,角落里花花綠綠的瓶子格外刺眼:那是催生“假銹”的化學藥劑。
剛出爐的一批錢幣,粗看足有上千枚,堆在角落。幾個老師傅動作麻利地將震動打磨機里拋得賊亮的錢幣傾瀉而出,又將新壓鑄出的胚子嘩啦啦倒進去。
批量造假(配圖都來源網絡)
接著,將這批閃著虛假光芒的“新錢”一股腦倒入旁邊盛滿污水的水槽。有人拿起一個礦泉水瓶大小的容器,將一整瓶濃稠的、瘆人的純綠色液體咕咚灌入,抄起一根棍子便開始用力攪動,渾濁的水面頓時泛起詭異的氣泡。
陸姐伸出兩根纖細、涂著蔻丹的手指,用指尖極其嫌棄地夾起一枚“咸豐重寶”,只瞥了一眼,便像碰到穢物般丟回池中。
她迅速抽出紙巾,用力擦拭著手指,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就這?表面一層浮皮潦草的假銹,糊弄鬼呢?能賣出什么價?”
“薄利多銷嘛!”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滿臉絡腮胡,捧著一個積滿茶垢搪瓷缸的張師傅,踱著方步走過來,臉上掛著市儈的笑:“陸經理,甭急。你們要的‘細活’,還欠點火候。我這小廟,哪能天天接您這樣的大菩薩?平時不就指著這些電商的散單糊口么?!?/p>
“不是說了近期交貨?”陸鶯心頭火起,最近公司剛換了新的“烏龜殼”,正是急需大筆資金運作的關鍵時刻。上面的老板催得緊,急需一批高仿精品去打通新渠道。
她與老板關系匪淺,老板吃肉,她才能跟著喝湯。這湯,分量可不輕!
藥水浸泡
張師傅沒接茬,反而慢悠悠踱到工裝臺前,拈起一枚“萬歷通寶”,在指間翻轉:“陸大美女,你搞營銷是把好手。但在這行當掙錢嘛…”
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珠閃過一絲精光:“人的‘野心’要能配得上‘道行’?!?/strong>
將那枚錢幣遞到陸鶯眼前:“喏,這浮銹,就是普通‘常溫銅發黑液’催出來的,行家看一眼假,可架不住量大,是咱這小廠子的根基,活命的玩意兒?!?/p>
他又摸出兩枚“開元通寶”和“袁大頭”,上面布滿紅綠交錯的結晶銹:“這個,用‘巖鹽’水泡出來的銹,當‘美銹’賣,成本高不了多少,但費工夫,價錢自然也得往上抬抬。”
陸鶯不耐煩地蹙眉:“張師傅,你跟我兜這些圈子做什么?”
“別急,”張師傅擺擺手,臉上笑意更深,帶著一種貓戲老鼠的從容:“好戲在后頭。”
他轉身拉開一個抽屜,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老舊的木盒。打開盒蓋,里面赫然躺著數十枚錢幣:咸豐大錢、康熙雍正的大樣,版別精奇,品相誘人。
老銅翻鑄
“再往上,就得靠真功夫了。”張師傅的神情陡然變得嚴肅,甚至帶著一絲自傲:“這批清錢,用的是真正的老貨開模,老銅翻鑄!用的都是清代老普殘當‘藥引子’,不是二次模,更不是機雕的假版!”
他眼中迸發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沒摻一丁點雜質,沒有新銅,連原爐灰都想法子給‘養’回去了。再用我獨家的‘秘方’伺候著,保證包漿溫潤如玉,聲音洪亮如鐘!”
張師傅嘴角勾起一抹挪揄的嘲諷:“到時候,怕是連你們自家‘換殼’后的評級公司,都能蒙混過關?!?/strong>
陸鶯咬住了下唇,想反駁,卻在對方篤定的目光下失了底氣,只能悻悻地哼了一聲:“哼,別小看人,我們公司也是有專家的!”
“但這些,”張師傅搖搖頭,臉上驟然騰起一股狠厲:“頂多算高仿。真正的‘精仿’,才是壓箱底的獨門秘技!”他不再多言,示意陸鶯跟上,轉身走向車間外那間同樣破舊的小辦公室。
網絡商家配圖
陸鶯心頭一喜,以為他要拿出更珍貴的“精仿”。卻見張師傅只是在抽屜里一陣摸索,掏出一根手掌長短、銹跡斑斑的鐵撬棒,再次示意她跟上。
兩人穿過雜亂的前院,來到后院破敗的員工宿舍。這是一棟搖搖欲墜的二層小樓。張師傅走到一樓東南角,在一叢半死不活的植物旁停下。
他用撬棒在泥土里謹慎地搗弄了幾下,然后撥開深褐色、帶著濕氣的腐殖土,撬開一塊偽裝成石板的木板封蓋,從底下幽暗的土洞里,拈出一枚沾滿新鮮泥土的錢幣。
“這是…大蜀通寶?”陸鶯美目圓睜,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什么潔癖矜持,瞬間拋到了九霄云外。她幾乎是搶一般從張師傅手里抓過那枚錢幣,潮濕黏膩的泥土沾滿了她白皙小巧的手掌。
她急切地湊近細看:字體遒勁郁勃,力透錢身;銹色入骨,層次分明,紅綠斑駁中透著歲月的沉淀感。即便她并非頂尖專家,也能強烈地感受到一種“大開門”的氣韻!
這枚五代時期的大珍,存世罕見,價值高昂!
當下再也按捺不住,陸鶯整個人幾乎是撲跪在洞口,不顧形象地伸手在陰冷的土洞里掏挖摸索,急切地想再掏出幾枚“大珍”。
她俯身的動作,不經意間泄露了一抹春色。張師傅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毫無波瀾,對眼前的美色毫不動心。他看著陸鶯徒勞地掏了半天,只摸出幾塊濕泥,失望之情在她精致的臉上清晰可辨。
張師傅心底無聲地嗤笑一聲。老江湖了,他豈會犯蠢,把精心炮制的“寶貝”都藏在一個坑里?
大蜀通寶(國家博物館藏)
“哎呀~張師傅。”陸鶯的聲音瞬間裹上了一層甜膩的糖衣。她站起身,笑靨如花,帶著撒嬌的意味,主動握住了張師傅粗糙的大手:“我就知道您藏了好東西!廠里那些大路貨,哪配得上您的手藝?這些寶貝,您到底做了多少?都拿出來給人家開開眼嘛~”
張師傅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動作緩慢卻堅定:“這是專門調配的酸性土。”
他語氣平淡,帶著不容置疑:“再結合老銹‘嫁接’的獨門手藝,養出來的‘礦化感’,全國沒幾個人能辦到?!彼噶酥改敲洞笫裢▽殻?strong>“但這一切,前提是時間?!?/strong>
“那些藍銅礦的苔蘚,氧化亞銅的結晶,高仿只能得其形,仿不了其神韻。表面做得再像,那層層疊疊、自然生長的層次感,一般人根本做不出來?!睆垘煾的没劐X幣,帶著陸鶯往回走。
“我這兒,是用時間一點點熬。每過半年,就像老農伺候莊稼,嫁接一層真老銹上去。讓酸性土自然生出新銹,再在顯微鏡底下,一點一點雕琢出顆粒感…保證沒有一絲生硬光滑的假氣。”
他停下腳步,渾濁的眼中閃爍著自負:“這手藝,是我老張吃飯的家伙!一個人,幾年心血!全國能辦到的,掰著手指頭數,也就某璃廠、某某寺那么兩三位老家伙。這種錢幣,拿出去,當‘生坑’出,也絕不會有人懷疑!”
銹色
陸鶯聽得心潮澎湃,猛猛點頭,終于明白老板為何如此看重這個看似邋遢倔強的中年男人。她急切道:“那張師傅,這枚大蜀通寶我先帶回去給老板交差。后面您養好的其他‘寶貝’,我再來拿?!?/p>
“不行!”張師傅拒絕得斬釘截鐵,沒有絲毫轉圜余地:“陸大美女,你現在就可以回去,原原本本告訴你們老板,”
他直視著陸鶯:“這枚‘大蜀通寶’,不在我們之前談的貨單里!你們老板要的是大齊、天策、三孔布、永安、靖康!這些,我會按單子交貨?!?/p>
頓了頓,他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不容置疑的籌碼:“這枚‘大蜀通寶’,是我的私藏。請轉告你們老板,幫我把它‘運作’出去。我的底價,60萬!”
陸鶯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如同覆上了一層寒霜,恢復了初來時的冰冷高傲:“怎么?你想毀約?”
“哈!”張師傅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慢悠悠呷了一口濃茶,渾濁的茶水沿著他的胡須滴落:“我們干這行的,是灰里刨食,還能有什么‘約’?白紙黑字?法律保護?”
他嗤笑一聲,毫不掩飾眼中的嘲諷:“別那么天真了,陸經理。大家心知肚明,靠的是手段,是籌碼!”
“我有技術,你們有渠道?!睆垘煾捣畔虏璞?,手指敲著桌面,發出篤篤的悶響:“想辦法,給這枚錢幣披上‘日本回流’的外衣,送進你們認識的大評級公司,穩穩當當地入盒,再送上大拍場。我老張不貪,60萬,一分不能少!只要錢到我賬上,”
他語氣加重:“之前談好的那批貨,我立刻雙手奉上!品質保證,價格嘛…也絕對公道!不會再像這次這么‘高’了?!?/p>
錢幣賣場(網絡繪圖)
陸鶯聽罷,心中暗罵:“呸,老狐貍!吃著碗里看著鍋里?!钡樕喜桓绎@露半分,強壓著怒氣,拋出疑問:“既然做得這么好,天衣無縫,你自己也有人脈,何必非要經我們的手?直接找下家不是更省事?”
“你錯了!”張師傅擺擺手說道:“這是精仿,足以亂真!但它終究不是真正的到代古物。能騙過95%的人,卻騙不過真正的圈內頂尖高手。只要有人起疑心,動用高倍顯微鏡、X光、成分分析這些‘照妖鏡’,細微的破綻終究會露出來。”
他向前傾身,壓低聲音:“所以,我需要你們評級公司的‘背書’!你們那家舊公司雖然臭了,但人脈根子還在。只要你們有本事,把它塞進別的大評級公司的‘盒子’里,再配上‘回流’的動人故事,基本就塵埃落定,沒人會再刨根問底。這,就是洗白!”
他盯著陸鶯的眼睛:“你們玩的那一套,我門兒清。以前是給你們打工,現在…這杯羹,我老張也要分一口!”
陸鶯心底一片冰涼。這張師傅,是鐵了心要從“喝湯的”變成“吃肉的”了。她明白,此刻硬頂無益,只能強作鎮定:“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請示老板?!?/p>
回到那輛黑色豪車里,陸鶯立刻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電話接通的瞬間,她臉上的冰冷瞬間融化,聲音變得又軟又糯,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和依賴:“呀~親愛的,那個老張…胃口大得很呢……”
電話那頭,聽她匯報完整個過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良久,一個沉悶、聽不出喜怒的聲音終于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決斷:“按他說的辦吧。舊公司入了太多假貨,玩爛了只能跑路。現在是換新馬甲東山再起的關鍵檔口。我們需要老張的手藝…穩住他。錢,多花點就多花點。”
拍賣名利場
陸鶯心頭涌起強烈的不甘,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但金主已經發話,她只能咽下這口氣,嬌聲應道:“好嘛,都聽你的。”
掛斷電話,她臉上的甜膩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算計和隱隱的擔憂。張師傅這只老狐貍,今天嘗到了甜頭,撕開了口子,日后只會更加貪婪。這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后面會引出什么禍患,恐怕只有天知道了。她靠在昂貴的真皮座椅上,望著窗外塵土飛揚的小廠院,眼神復雜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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