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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東剛 中國人民大學黨委書記、教授

本文授權轉載自“光明社教育家”（ID：jyjzzwx）

全球文科教育發展的潮起潮落，背后都與工業革命有著密切聯系。從工業革命視角審視全球文科的興衰軌跡，本質上是觀察技術革命如何重塑人類對自我、社會與文明的認知。每一次工業革命不僅改變生產力，更觸發知識體系的重構。當前，隨著人工智能技術飛速發展，新一輪全球文科教育的改革潮涌，對“文科”內涵的重新定義成為廣泛討論的議題。中國人民大學黨委書記張東剛認為，人工智能時代的文科教育正站在更高維度的復興起點，凡是社會大發展、大變革的時代，也是人文社會科學推陳出新、大發展的時代。他強調當下對文科教育的需求不是減弱和邊緣化，而是在增多和重塑的過程中愈發蓬勃。

《教育家》：張書記，您怎么看待網絡上出現的“新一輪全球文科衰退潮”討論？當前中國文科教育面臨的最緊迫命題是什么，文科教育改革的“深水區”在哪里？您對“文科”內涵是否有新的定義？

張東剛：新事物的產生必然會引起廣泛的討論，討論聲勢越浩大，說明受到的關注度越高，其背后的深層邏輯也更值得厘清和思考。這種看似全球同步的“文科危機”，實質是傳統知識生產體系在工業文明向數字文明躍遷過程中遭遇的深層震蕩，我們需要穿透現象焦慮的表層，認清技術變革給文科教育重構帶來的緊迫性和必然性，看清文科教育未來的發展方向，找準哲學社會科學在新文明時代下的坐標定位。

哲學社會科學是人們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重要工具，是推動歷史發展和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換句話說，文科是人類文明的鑄魂師，是人類精神的核心砥柱。當前，面對全球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面對技術進步帶來的社會巨變，人類文明站在一個新的路口，時代迫切呼喚一種嶄新的、科學的理論對現有問題進行破解，為人類文明發展提供新的方向。這一任務只能也必須由哲學社會科學來完成。擺脫對西方知識體系的概念依賴和范式依賴，為數智時代社會的發展提供方向指引和價值支撐，為這個充滿機遇與挑戰的新時代注入新的思想活力與智慧源泉，為人類社會提供全新的治理理念和治理方式，這是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使命和責任。從這個角度看，當下對文科教育的需求，不是在減少，而是在增多；不是在式微，而是在重塑；不是在被邊緣化，而是將愈發蓬勃。

舉例來說，在傳統文史哲專業規模收縮的同時，數字人文、科技倫理等交叉領域同期呈現爆發式增長，這說明數字文明時代對文科精神的需求并不是消失了，而是進行了形式轉化，需要傳統文科能夠跟得上科技變革的腳步。對廣大的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來說，研究工具在生成式AI的加成下正經歷顛覆式升級，研究范式也面臨著全面重構，這恰恰預示著文科正站在更高維度的復興起點。

進一步說，當下文科教育改革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挽救傳統文科的存續，而在于如何在現代文明中重新錨定人文精神的演化坐標，這或許需要一場比文藝復興更深刻的認知革命。突破的關鍵不在于單純增設技術課程，而是將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深度融入知識創造全過程，在筑牢哲學社會科學“中國底色”的同時，以AI技術和智慧理念重構學科發展生態，實現“文化傳承”與“范式革新”的辯證統一。

縱觀整個人類發展史，凡是社會大發展、大變革的時代，也是人文社會科學推陳出新、大發展的時代。人文社會科學始終緊跟社會變革，牢牢把握時代精神，持續豐富自身內涵，形塑了一代又一代“新文科”。

19世紀第二次工業革命后，文科從傳統的文史哲發展為包含社會學、心理學、政治經濟學等社會科學在內的“大文科”。20世紀下半葉第三次工業革命后，受數學、計算機科學發展的影響，文科又出現了統計學轉向，文科專業的實際應用性被突出強調。

越是身處技術革命突進的時代，我們越要堅守“以人為本”的初心；越是置身智慧賦能涌動的浪潮，我們越要讓人文之光和科技之光交相輝映，真正突出人的地位、體現人的價值、符合人的需求、實現人的發展。

《教育家》：正如您所說，人工智能時代的文科教育正站在更高維度的復興起點，可見新文科建設絕非簡單“文科+技術”，而是對文明認知的躍遷。為了回應國家戰略需求與人類文明新形態的挑戰，中國人民大學新文科建設提出以中國之問、時代之問重塑哲學社會科學。在“重塑”的過程中，學校有哪些布局調整和創新實踐？

張東剛：當前，人工智能熱浪持續涌動，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經濟社會各領域加速滲透，一場比工業革命更為深刻的人工智能革命近在眼前。《教育強國建設規劃綱要（ 2024—2035 年）》作出 “深化新工科、新醫科、新農科、新文科建設”戰略部署。面對新使命新要求，我們深刻 體會 ，必須切實推動新文科建設走深走實。 中國人民大學準確把握 “人工智能+教育”的發展方向，探索人工智能技術與文科的有機融合、創新融合，持續豐富“新文科”建設的人大實踐。

去年，我們召開中國人民大學新時代學科發展會議，進一步明確了以“獨樹一幟的人文社會科學”為學科建設目標，圍繞“引領的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卓越的基礎學科、頂尖的社科學科、新質的理工學科、創新的交叉學科”進行學科建設布局。

一是我們持續繼承發揚傳統學科優勢，實施“馬克思主義學科領航工程”；面向國家戰略需求、人類未來發展、思想文化創新，實施“人文學科深化建設工程”；立足中國實際，解決中國問題，實施“社會科學學科引領性提升工程”。

二是我們順應“新文科+新工科”時代要求，實施“理工學科跨越突破工程”，支持理工學科面向未來前沿領域，聚集數字科學和物質科學兩個學科集群；實施“學科交叉融合創新工程”，以智慧治理為主線，以服務數字時代國家治理為根本目標，做優建強國家級學科交叉中心，推動學校形成“學科發展極”“學術創新源”“人才育成地”。

三是我們主動對接國家重大戰略需求，積極融入經濟社會發展大局，新設全國首個智慧治理學院、首家中共黨史黨建學院、首家國家治理工程學院等20多家新型院系，扎實推進“國家大腦”研發計劃，在北京、蘇州布局建設高瓴人工智能學院、蘇州人工智能學院，建設涉外法治、數字人文等學科大模型，探索人工智能倫理、數據科學與大數據技術等新興領域學科建設，著力提供服務高質量發展的“人大方案”。

《教育家》：我們注意到中國人民大學推出“數字人文”實驗班、“科技+傳播”跨學科課程等創新舉措，這些改革如何平衡好傳統學科優勢與新興交叉學科布局？

張東剛：傳統學科作為高校學科體系的基石，是學術研究的根基， 承載著深厚的歷史底蘊與文化傳承 ； 新興學科是時代發展的產物，代表著科技前沿與社會發展需求 ， 為高校學科建設注入了新的活力。傳統學科與新興學科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依存、相互促進 。 傳統學科為新興學科提供了豐富的知識 沃土 和理論 根基 ，新興學科則為傳統學科帶來了新的研究視角和方法創新。在把握傳統學科與新興學科的關系時，應做到 “守正不渝，創新不止” ， 要 堅持 “固本培元，創新驅動” 。

一方面，中國人民大學持續發揚傳統學科優勢，做實人文學科基礎研究。我們以馬克思主義學科為牽引，實施“馬克思主義學科領航工程”等重點工程，鏈接馬克思主義理論等核心學科以及社會科學等領域相關學科，構建“大馬學科”協同發展體制機制，持續擴大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21世紀馬克思主義傳播力和影響力。

以文學、歷史、哲學、國學等學科為起點，實施“人文學科深化建設工程”“社會學學科引領性提升工程”等重點工程。鏈接法學、社會學、經濟學、工商管理學、公共管理學等領域相關學科，全力建設涉外法治學、區域國別學等國家急需學科，搶先布局建設文明學、中國古典學等一級學科。深入推進科教融匯協同育人，推動基礎學科專業與“一部六院”（教育部、中國科學院、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工程院、中國農業科學院、中國醫學科學院、中國中醫科學院）共建人才培養基地，例如與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簽約聯合開辦“嚴濟慈物理學英才班”，共同探索基礎學科拔尖創新人才自主培養新模式。

另一方面，學校實施“學科交叉融合創新工程”，在學科融合和育人育才方面共同發力。聚焦數字文明新時代學科交叉融合特征，以智慧治理為主線，以服務數字時代國家治理為根本目標，創新鏈接人工智能、統計、大數據等領域相關學科，整體創新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生態，引領文理交叉融合新態勢，實現人文社會科學與人工智能深度融合。學校搭建了以中國哲學社會科學自主知識體系數字創新平臺、國家治理大數據和人工智能創新平臺等為代表的系列實體性平臺，做優建強國家級學科交叉中心。

以國家戰略需求為牽引優化人才培養模式，設置人工智能與數字社會、數字人文、數字法學、區塊鏈與數字經濟等多個“文科+數字”專業，開展“經濟學—數學”“金融科技”“統計與國土治理”等面向國家社會發展關鍵領域的新興“文科+”雙學士學位項目，建設示范性人工智能課程等，加速推進產教融合，滿足新質生產力發展對復合型人才的多元化需求。

《教育家》：在推動文理交叉、文工融合過程中，中國人民大學如何破解院系壁壘、資源分配等現實難題，促進創新人才培養，提高文科畢業生社會發展適配度？

張東剛：中國人民大學突出“全面發展”評價導向，構建“五育融合”育人生態，克服重技能、輕心靈，重單項、輕總成，重結構、輕實行，重知性和理性、輕感性和意志等局限，將培養“最頂尖的人”與培養“最健全的人”有機結合、深度融合，持續優化拔尖創新人才的培養生態。

一是構建“雙主體—雙工程—雙能力”的頂層設計框架。圍繞學校、學院兩大核心主體，梯度支持“學校主體工程”“學院突破工程”兩類項目，強化戰略發展和財政統籌能力，從項目布局上打通院系壁壘，帶動整體學科生態創新升級。

在推進文理交叉協同突破方面，學校全力建設區域國別學等國家急需學科，精心布局數字經濟、數字法治、數字人文、數字管理、智慧醫養與健康科學、國際傳播與全球治理等六個交叉方向重點項目，建設文科實驗室，著力推動傳統文科與信息技術的融合應用。

在深化文工融合創新發展方面，學校探索打造一批面向人工智能倫理、數據科學與大數據技術、金融科技與區塊鏈、碳經濟與碳計量、低空經濟、太空經濟、深海與極地等新興領域學科的攻關項目，籌建復雜社會系統智慧治理全國重點實驗室、涉外法治大模型開發與科技法律實驗室等文工融合創新平臺，促進傳統學科轉型升級。

二是完善就業服務支持體系。學校在就業創業工作中，始終致力于強化文科專業的社會適配度，通過三大行動提供系統性支持。一是實施“戰略伙伴拓展行動”，搭建一批聯合培養、人才共育平臺，積極共建就業實習實踐基地，深化校地、校企人才供需對接，構建開放共享的育人生態。二是實施“就業能力提升行動”，著力深化“職業生涯規劃”課程改革，豐富就業指導活動矩陣，形成全員就業育人生動格局，完善全周期、差異化的就業指導體系。三是實施“先鋒人才發展行動”，構建涵蓋政治能力、寫作能力、調研能力、運營能力和執行能力等核心“五力”的先鋒人才勝任力模型，作為先鋒人才發展的目標牽引，并圍繞核心“五力”開展人才培養和基層人才精準輸送工作，推動實現文科人才向需求導向的轉型。

《教育家》：黨的二十大強調“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學科體系”，中國人民大學在文科教育改革中如何體現“中國自主知識體系建構”這一核心任務？

張東剛：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人民大學考察時提出“加快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歸根結底是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的重大論斷。中國人民大學充分發揮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獨樹一幟的優勢，正在全面系統推動中國自主知識體系建構，進行了大量首創性改革、引領性創新的探索。

一是聚焦團結協作，推進黨的創新理論體系化學理化研究闡釋。中國人民大學扎實開展教育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學理化研究”重大專項，推出“黨的創新理論體系化學理化研究文庫”和“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研究文庫”。成立首個大中小學思政“金課”建設聯盟，創設北京中軸線、蘇州園林、帕米爾高原大思政課等品牌活動。在31個省區市開展“陜公大學堂”理論宣講，覆蓋300萬人次，將黨的創新理論貫穿自主知識體系構建和傳播全過程。

二是堅持“兩個結合”，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建構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要以高度的文化自信和歷史自覺，全面展示、深刻闡釋中華文明獨特的精神特質和發展形態，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中國人民大學啟動“文明史研究工程”，率先建設文明學一級學科、中國古典學本科專業等。組建覆蓋本碩博全體學生的六大中國特色新型書院，開設中華文明通識課。成立中華文明研究院、中國式現代化與文明新形態研究院等機構。成立校院兩級教材委員會，打造“中國系列教材”“文明新形態教材”等高水平教材。與國家博物館、故宮博物院、國家版本館、中央檔案館等深度合作，聯合開展博物館學、版本學科研攻關、人才培養、社會教育，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自主知識體系建構的源頭活水。

三是立足問題導向，積極服務中國式現代化偉大實踐。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和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偉大實踐必將給理論創造、學術繁榮提供強大動力和廣闊空間，將成為建構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重要支撐。中國人民大學錨定2035年中國式現代化遠景目標，近兩年新設多家教學機構和新型研究機構，形成整體布局、動態調整、多元聯通的有組織科研新格局。建設“學術世界”數智化文獻平臺，推進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重點實驗室、大數據與人工智能等新質研究平臺建設。并與多地共建中國式現代化創新實踐研究基地，扎根大地回答中國之問、世界之問、人民之問、時代之問。

四是胸懷“兩個大局”，踐行融通中外文化、增進文明交流。面對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相互交織、相互激蕩、相互影響，迫切需要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秉持“胸懷天下”的格局，以更加積極主動的心態面向未來、走向世界，為人類謀進步、為世界謀大同。中國人民大學堅定不移落實“三大全球倡議”，舉辦“通州·全球發展論壇”等系列高端國際對話活動等，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注入強勁動力。

作者：王湘蓉；“光明社教育家”是《光明日報》旗下《教育家》雜志官方微信公眾號，以“因思考而不同”為辦刊特色，努力助推教育家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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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丨光明社教育家

編輯丨智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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