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最受人們關注的話題就是他的繼位是否合法,他是否篡位上臺。這個話題從雍正剛繼位就開始討論,一直到今天,依然是人們最關心的問題。這個問題誰最先挑起的呢?就是他的政敵八爺黨的人,他們在爭奪皇位失利后,就有意向民間散布雍正篡位的謠言,包括說雍正用一碗參湯毒死康熙等,刻意給雍正抹黑。
近年來,雍正皇帝是否篡位的問題,又一次成了公眾與媒體議論的熱點,起因是遼寧省檔案館展出了用漢、滿、蒙三種文字書寫的“康熙遺詔”:“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有媒體據此給出了答案:“沒篡位。”
首先要說的是,這件康熙皇帝遺詔并非“首度”公開,它也遠不止一份,在北京的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起碼就收藏有兩份,并且在2005年、2010年公開展出過,當時眾多媒體也同樣報道過一番,并以此證明雍正繼位合法;而在更早的2002年6月,臺灣“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文物陳列館就展出過這件遺詔,并一直常年展出,我也曾得以親見。這件遺詔曾于2009年借展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當時眾多媒體也據此稱雍正皇帝得到“平反”。十多年來,圍繞康熙皇帝遺詔的炒作屢見不鮮,每次的論點、論證方式均大同小異,即以此遺詔證明雍正皇帝繼位是合法的。
現存海峽兩岸的康熙遺詔有多個副本,不是獨一無二的,而且它們都并非康熙皇帝臨終前親自手書,也不等同于現代法律意義上的遺囑,只是繼任皇帝用以昭告天下、宣示繼位合法性的公告,這件漢文本長達一千余字的遺詔,主要內容來源于康熙五十六年康熙皇帝病重時公布的已經準備十年的上諭,只是加上了最關鍵的由誰繼位的內容。
同樣,以遺詔中沒有“十四子”被篡改“于四子”字樣來當作雍正皇帝合法繼位的證據也是非常可笑的。這一極其拙劣的傳說,是雍正皇帝的政敵——康熙皇帝的皇八子、九子府中被流放的太監一路散播的,它無視這樣的事實:在正式政府公文中“於”“于”二字并不通用,清朝皇子一定要稱“皇某子”,而且遺詔還有滿、蒙文本,且正本是滿文本。
這件遺詔無法證明雍正皇帝篡位與否,因為無論是否篡位,在繼位后命人撰寫這種遺詔都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無論篡位與否,寫這種官樣的遺詔,絕不會犯以“于”代“於”的低級文字錯誤。因此,用這件遺詔以及其中有無文字篡改來論證繼位的合法與否,完全是緣木求魚。
遺詔不能論證篡位與否,那么雍正皇帝到底是否篡位?
上文講過,康熙皇帝早在二十一歲時就模仿漢制,改變了傳統的八旗王公推舉制,立當時尚在襁褓的嫡子胤礽為皇太子,對他傾注了極大的熱情與精力進行培養,但胤礽這個皇太子一當就是三十多年,坐不住了,父子間的關系越發緊張,直至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出現了謀逆行動而被廢。皇太子位一空,諸皇子就展開了曠日持久的立儲之爭。為了平息兒子們的激烈爭斗,康熙皇帝甚至一度復立太子,但僅一年后又再次廢了太子。
康熙皇帝仿效漢族的太子制度徹底失敗,從深層次講,是漢族制度與滿洲舊制之間的沖突導致的。清朝開始沒有預立皇位繼承人的習慣,而是在皇帝去世后由王公貴族推選,擇賢而立,有競爭性,并且按照傳統,皇家子弟均參與軍國大事,這個傳統并非通過預立太子就能一下廢除的,因此太子成為眾矢之的,被兄弟們拉下馬也不奇怪。
康熙六十一年三月丁酉(公元1722年4月27日),“皇四子和碩雍親王胤禛恭請上幸王園進宴”,《清實錄》對這一天的記載只有這么短短的一句話,但這是決定歷史的一天。“王園”即是由康熙皇帝賜名的圓明園。這一天康熙皇帝應兒子胤禛的邀請赴宴,在圓明園中的牡丹臺第一次遇見了胤禛的兒子弘歷。年近古稀的祖父一見年方十歲的孫子,非常喜愛,竟于十三天后再赴圓明園,并將弘歷帶往宮中親自教育、撫養。康熙皇帝有一百多個孫子,此前只有廢太子的嫡長子弘皙有過這樣的經歷。
如果說,康熙帝以前還有所猶豫,那么一個英武可教的孫兒自然會激發“自幼嘗以英杰自許”的他的惺惺相惜之情,這可能促使他下了最后的決心。當時胤禛已經四十四歲,在當時已經不算年輕。皇位繼承是最重要的問題,作為一名深謀遠慮的政治家,康熙皇帝自然會考慮到更長遠的未來。當然弘歷只是胤禛得以繼位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在于其本人深獲父親的賞識。胤禛幼年時由父親親自撫養,這在康熙皇帝的諸多皇子中非常罕見;他多次代表父親承擔祭祀大典等重要任務。同時,他的競爭對手、同母弟胤禎與康熙皇帝極為痛恨的皇八子關系非常親密,屬于政治上的同盟者,且他們是廢太子胤礽的死敵,一心想置廢太子于死地,而康熙皇帝一心想保全胤礽的性命,因此不可能將皇位傳給皇八子黨的成員。
另據朝鮮使者的記載,康熙皇帝在臨終前還召見過大學士馬齊,還囑咐他“胤禛第二子(弘歷)有英雄氣象,必封為太子”,且他當面要求胤禛豐衣足食供養廢太子、皇長子,并且要封廢太子的嫡長子、他所鐘愛的孫子弘皙為親王。這些都在后來得以實現:雍正皇帝剛繼位九個月,即“召諸王滿漢大臣入見,面諭以建儲一事,親書諭旨,加以密封,藏于乾清宮最高處,即立弘歷為皇太子之旨也”;弘皙則在康熙皇帝去世第二天被封為郡王,六年后成為同輩中的第一位親王,比已經被秘密立為皇太子的弘歷晉封親王還要早五年。
當然,以上這些敘事,很多來源于雍正皇帝主導編纂的《圣祖仁皇帝實錄》,因此未必客觀,但好在康熙皇帝為孫子弘歷算命的記載,來源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發現的原始檔案,朝鮮使者的傳言來源于《朝鮮李朝實錄》,這些都不是雍正皇帝可以控制的信息,后者還得到了事實證明。因此,可以有很大把握地判斷,雍正皇帝的繼位,正是康熙皇帝本人的意愿,是合法的,根本不需要一份官樣文章的遺詔作為證據,而篡位論者卻沒有任何可靠的直接證據證明他們的論點。
本文摘自侯楊方《治世:大清帝國的興亡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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