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腎移植科研究生意外死亡

那是2024年5月8日凌晨，英雄城市長沙的天還黑著，將明未明。著名的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宿舍樓下，地上憑空躺著一具年輕人的身體。

被人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是尸體了。

警方趕到現場經過勘察之后，最終宣告其人乃是自殺身亡。

這位年輕人，名叫羅帥宇，四川內江人，2021年他考入了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進入湘雅二醫院腎臟移植科實習，該科室亦是全國器官移植領域的王牌。

原本只是普通的一件跳樓自殺事件。

但隨著媒體介入，更多的細節被披露出來，讓人對自殺的結論產生了本能的懷疑。

比如被認為跳下去的天臺僅有一個連身子都站不直的80cm寬的窄小洞口，而尸體距離墻體有7米之遠，也就是說，如果他果真是跳樓身亡，那他只能以一種助跑之后把身體拋出去在天臺滑行鉆出洞口——就像足球明星破門之后在草皮上魚躍滑行之姿……

再比如他的宿舍之內凌亂不堪，并非邋遢不愛衛生的那種凌亂，而是，充滿了激烈打斗的痕跡，眼鏡也碎了一地。而在尸體的背包里面，裝著兩萬五現金，一個人為啥要帶著這么多錢去“跳樓”……

更讓人懷疑的是，在前一天他曾給兩位同事發去短信，內容是：

如果我明天沒來上班，就幫我把之前收集的證據提交出去。

還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據說出自這位年輕人的錄音：

我絕對不會自尋短見，如果我出事了，請幫我報警。

爾后，他果真出事了，但讓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警察認為他就是自尋短見。

他的預警，變成了某種預言。

2.惡魔醫生劉翔峰

羅帥宇為什么會預感到自己的“自殺”呢？

因為他進入醫院實習之后，漸漸地發現了自己所在的這個科室，某些醫生正在做的某些勾當，讓他的整個世界觀都崩潰了。

為了拯救患者，我覺得更多也是拯救他自己的世界觀，他開始調查取證，保留下各種證據以求盡快將那些所謂的“醫生”送上法庭。

沒有人知道他在決定這么做的時候到底經歷了什么樣的內心斗爭，最終他還是決定這樣行動了。

這是一場危險的行動。

而這場行動第一個暴露出來的目標人物，名叫劉翔峰，是該科室的副主任醫師。

如今被披露出來的羅帥宇保存的各種證據來看，劉翔峰根本就不是什么醫生，而是一個：

穿著白褂子的魔鬼。

劉翔峰也被稱為“惡魔醫生”，看看他的所作所為，你就明白這個稱號是怎么來的了。

對劉翔峰的判決書里是這樣寫的：

以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

以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二十萬元；

以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十二萬元；

以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十萬元；

如果說受賄罪和職務侵占罪好理解，那么“故意傷害罪”放在醫生身上實在是匪夷所思。

他故意傷害了他的患者。

判決書載明：被告人劉翔峰在湘雅二醫院工作期間，為牟取額外手術費用，單獨或伙同他人夸大患者病情、虛構患者病征，給6名不具備相關手術指征的患者實施手術，致5人重傷、九級傷殘，1人輕傷。

媒體披露的受害者案例中，有的人因為劉翔峰夸大病情而做了額外的直腸手術，導致后半生排便只能依靠掛在體外的糞袋；有的人在康復期間被劉翔峰強令高價購買“營養粉”，那個粉其實就是蛋白粉；有的人決意轉院，結果長沙當地的醫院“人家一聽是劉翔峰的病人，都不接收。他的所作所為，在圈子里都知道。”

惡魔醫生最擅長的不是開刀治病，而是——

制造病人

沒病的給你診斷成絕癥；輕癥的給你說成晚期；不需要手術的，把你騙進手術室。

為了證明自己的診斷，他還常把患者健康的器官切掉……或者故意給患者體內“植入”結石，再通過手術“取出”……

“器官移植”也在羅帥宇搜集的證據中頻繁出現，通過這種夸大患者甚至是“制造患者”的過程中，一個最主要的目的就是——

讓患者捐獻器官

既然是捐獻，當然是無償的。

但劉翔峰這樣的“中間人”，當然不是免費的。

2022年8月25日，劉翔峰被查。最終獲刑17年。

此時的羅帥宇并未贏得勝利，反而是惹上了大禍，那棵罪惡的大樹上不止吊著劉翔峰這一只鬼。

此時他的內心又曾經歷了什么樣的激烈斗爭，我們依然無從得知。

但我們都應當知道一些更加普遍存在的基本事實。

這是一切的根源。

3.絕望的器官

粗略統計顯示，國內每年約30萬器官衰竭患者需移植治療，但2023年僅完成移植手術2.39萬例，供需比約1:7至1:10。自2015年全面實行公民逝世后自愿捐獻制度后，死囚器官來源徹底廢止，捐獻成為唯一合法渠道。我國每百萬人口捐獻率僅4.53，遠低于西班牙（43.4）等發達國家。若提升至20%-30%，器官短缺問題可大幅緩解。

那么，大家為啥不愿意捐獻自己的器官呢？

是因為中國人普遍見死不救嗎？還是因為我們鐵石心腸捐出去也用不了呢？亦或者是這個冷漠的社會“捐獻”無利可圖所以大家沒有動力呢？

都是，或者，都不是。

直說了吧，主要原因是——

自己人實在是太知道自己人了。

一個意外死去的羅帥宇，他究竟“捅了多大的簍子”？

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

而現在我們知道的是從他電腦中恢復的各種證據材料打印成A4紙——

足足1119頁，重達16斤

如果對醫生的“評價體系”可以像電商網購一樣由患者打分，會不會好一些？

這就是醫療監管的題中應有之義。

醫療是很專業的領域，同時也是“封閉”的領域，只有醫學專業人員相互之間才明白彼此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患者對醫者的“打分”并不能準確反映醫者的醫療專業水準，只能反映醫者的“服務態度”——

除非，對一個醫生的“差評”特別多……

此時反映的就不只是態度，也能反映出水平，因為群眾再業余，他所遭受的痛苦（由醫生直接導致的痛苦）也是自己真實體驗的、肉眼可見的，并且人之為人，都會復盤、會比較、會傳播信息……

監管聽不到患者的聲音嗎？

現在舉報手段這么發達，按理是能聽到的。然而此時我們才發現，要“聽到這種聲音”的代價有多么大，大到了——

一個年輕醫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監管為啥沒有第一時間就介入而是等這么多人受害并且發上網造成了較大輿論風波之后才行動起來呢？

因為醫院也要講效益、也要盈利、也要運營下去，在醫院的眼里（包括公立醫院），醫生不只是醫生，更是“員工”“勞動力”“生產要素”，你會輕易把自己家里養的騾子殺了嗎——

除非這頭畜生行為不端，連著傷害了很多人，你才不得不被迫殺了它賠罪……這還是要在實在是壓不住的情況下。

這些矛盾怎么化解呢？

從現行的制度而言，我認為，根本就沒辦法化解……

醫生掙錢靠的不是“治好了幾個病人”，醫生被處罰也不是“傷害了幾個患者”，我想，這個邏輯醫療界的人一聽就明白了，但是沒辦法細說。在醫療體系內，一位醫生“名利雙收”需要的是“時間”與“機遇”，這就造成了醫生這個職業特別穩定，但負荷超級高——收入還特別少（與付出相比）……

那為啥那么多醫生還在咬牙堅持啊？在熬嘛，只要能挺住這份辛苦，到了五六十歲，那大概率也是個“專家”了，這時候就能“名利雙收”了——

或者，就如同惡魔醫生一般喪心病狂，那可能不必等到五六十……

如何讓更多的年輕“好醫生”也及時觸達人民群眾，并且能夠獲得更高的收入呢？

這或許是化解一切醫療矛盾的一個最簡單的標準。

但大家也都知道：越簡單的事情，就越難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