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波波夫同學,作者:波波夫,題圖來自:AI生成
職場上的PUA話術,新增了兩句,都是跟AI有關的,一句是“你寫的這篇文章,AI味很濃啊”,另一句是“你寫的這篇文章,用AI了沒”。一般情況下,領導都是既要又要,既要防止員工用AI工具偷懶,又要防止不使用AI導致生產效率低下。
員工和領導,同為腦力勞動者,大家的日子,各有各的左右不逢源。在我接觸到的朋友中,很多人對于在工作中使用AI來輔助寫作,尤其是直接生產內容時,都會有程度不一的負罪感,因為存在這樣一種AI恥感,很多人也不大愿意承認自己使用了AI。
這種AI恥感,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中國人的吃苦文化。吃苦幾乎貫穿了普通中國人的一生,從思想到行為,從習慣到心理,從上學到工作,從愛情到婚姻,都得有一個苦字。
你回憶下,是不是從小家長就告訴你不要偷懶,什么“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到了學校,老師會灌輸說“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工作之后,吃苦文化漸入佳境,什么“吃苦是福”“年輕人吃苦不算苦”,大小周、996,不但不可以反抗,還得視為一種福報。
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推崇奮斗、狼性、要打仗,宣傳員工帶病工作、犧牲家庭時間的感人事跡,在這樣一種吃苦奮斗敘事下,不在夜里十一點秒回工作信息,都會視為一種不能吃苦的懶惰,于是,一場大規模的真實性混合表演性忙碌不可避免地上演。
父母、同事、領導并不是吃苦文化的挖井人,吃苦是源于更久遠歷史的一種集體記憶的塑造。元寶說,“中國確實存在極為典型的‘吃苦文化’,這種文化貫穿于歷史傳統、教育理念、社會運行等多個維度。”GPT也覺得,“在傳統農業社會中,人們需要在自然條件下辛勤勞作以確保生存和發展,這種長期的生活方式逐漸塑造了重視勤勞和耐勞的文化價值觀。”
我也采信兩位AI大師的分析,畢竟他倆都繼承了人類的理性智慧和浪漫幻覺之大成。很多年前,讀到魏特夫大作(書名我就不寫了)時我豁然開朗,原來還可以把治水和社會體制相聯系起來。所以,我直到現在也認同地理和氣候決定論。
東亞季風氣候和小農文明,才是把吃苦寫入我們DNA的無形之手。中國大陸胡煥庸線以東是雨熱同期糧食產量高,缺點是我們水旱無常,迫使生活在無論是黃河、還是長江流域的先民,都會養成并認同“未雨綢繆”的生存策略,經過一代又一代人強化勤勞儲備的集體性格。
反過來講,農業條件特別好的地方,人們就不大容易那么吃苦了。比如今天大家都羨慕成都人民的松弛感,川妹子講話如同吳儂軟語一樣春風入耳,可能就跟成都平原的“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而同處相似緯度的湖南湖北江西民風則更為彪悍,可能也是氣候不如成都風調雨順。
同樣得益于黑土地的肥沃和大平原的遼闊,東北人民也擁有一年可以有一半時間在火炕上嗑瓜子、嘮嗑的悠閑生活,大概在這樣的溫床上幽默和松弛才更容易生長出來,才有人均脫口秀演員的現象(山東人在脫口秀的特殊崛起,回頭有空可以再寫)。
在這之外,儒家倫理和殘酷歷史也進一步強化了吃苦文化。儒家將吃苦與道德掛鉤,“克己復禮”“臥冰求鯉”等故事將肉體痛苦升華為道德勛章。延綿一千多年的科舉取士直到今天的高考制度,都是通過壟斷上升通道,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制造稀缺性,將吃苦與特權綁定。范進中舉的癲狂、海淀父母的卷娃大賽正是這種機制下的悲劇縮影。近代革命中的“半條皮帶”“穿單衣苦戰”等敘事,將吃苦精神納入治理者合法性構建,形成“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的集體記憶。
就這樣,吃苦被編入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靈深處,成為我們內在穩定而隱匿的人生算法,每一個美團的快遞小哥心里都住著一個單王,被認為是杭州第七條小龍的Rokid的創始人祝銘明在直播開始前還要敲完最后一行代碼,坐擁大幾千萬粉絲的雷軍都會把自己整理出差行李箱的過程拍成短視頻,推銷小米全家桶的產品。這時候,你怎么還可以躺在床上刷抖音,還不小心把奶茶給打翻了呢。
說了這么多,你大概可以理解腦力工作者面對AI為何會有這種羞恥感了。AI生成內容的高效性直接動搖了傳統寫作的“吃苦敘事”。當文章質量與AI作品趨近時,創作者面臨“勞動價值消解”的困境——若成果難以與機器區分,則專業身份認同遭受沖擊。這種焦慮在學術領域尤為突出,學者擔憂AI生成的論文缺乏獨特視角與創新突破,淪為數據堆砌的“學術贗品”。
腦力工作者總得闖過AI這一關,要馴化AI,如同久遠的先民馴化牛馬豬羊一樣。白領們并不用孤獨地悲傷、溫柔走入那個陷阱,藍領在過去幾十年被機器、自動化沖擊的經驗已經可以提供足夠的啟發。
碼字工們,最重要的是內心上,不能對AI有抵抗,要擁抱,合二為一。
農民曾將機械化視為“搶飯碗”的威脅,但最終發現播種機、松土機這樣的自動化設備,反而解放了體力勞動,催生了更高價值的技能需求,現代農業要求農民既懂種植又掌握電氣化設備操作,類似地,未來腦力工作者需具備“專業+AI”的復合技能;電力工人曾因自動化設備減少夜班需求而產生職業危機感,但通過轉向運維管理、應急處理等新崗位實現轉型。自動化生產線要求工人從“操作者”變為“協調者”,需與工程師、程序員協作優化流程。腦力工作者同樣需要打破專業壁壘,如市場分析師與數據科學家合作解讀AI預測模型。
無論是農民還是工人,其實已經完成了對自動化技術的認知重構和韌性培養。但腦力工作者們顯然還沒有。我發現,越是行業資深人士其實起碼目前在內心深處還是輕視AI的,媒體大牛就總是看不上元寶、豆包、DeepSeek直接生成的新聞稿,總覺得沒法用,總是嘲諷那都是幻覺啊(但其實寫通稿已經沒啥問題,幻覺我們可以自己再去核查下);至少要先交二十萬才能見一面的廣告策劃大牛更看不上智能體寫的那些既不通人性、又毫無靈韻的點子,它們連一張海報都做不好(不要拿“華與華“的成功來反駁大師)。
除了個人認知需要轉變之外,社會系統還需要對AI給予更多寬容和支持,比如大家不能戴著有色眼鏡看AI ,覺得文章有AI味兒不好,或者強制要求平臺要為AI生成的內容打上標簽,就好像超市貨架上強制給產自壽光普通塑料大棚里的蔬菜打上“非有機食品”的標簽一樣,這會讓人們從一開始對AI生成的內容產生一種天然歧視。
你能接受藥品說明書是AI生成的,為何就不能接受研究報告、新聞稿由AI生成呢?內容生產目前大部分都是手工生產模式,未來大概率一定會實現工業化,就跟過去中國刀耕火種的小自耕農無法喂飽更多人最終還是過渡到了以機器為主導的大農業生產一樣,未來的內容生產也一定會過渡到AI抗大梁的新時代。
當然人類還會寫小說、寫新聞稿、寫研究報告,但可能會變得小眾而奢侈,就跟你現在習慣了AI客服,突然接到一個真人客服語音一樣意外而激動。這對腦力工作者可能是一個好消息,想想日本匠人文化的傳說,煮一鍋米飯、烤一只鰻魚、炸一件天婦羅,有那么多不可言說的講究和食客瞠目結舌的賬單。這意味著,未來的腦子工作者不借助任何AI生產的內容將成為米其林餐廳招牌菜那樣的高價值產品。
其實寫作跟煮咖啡也有點像,精品咖啡店里,用一樣的埃塞俄比亞水洗豆,手沖的一杯可以賣到60元,而全自動咖啡機做出來的美式價格可能只要20元,這里面的40元差價就是人類勞動的價值。但現階段AI直出的文章還達不到瑞幸里自動咖啡機的出品質量。但我相信,在不太久的時間里,AI直接生產出的文章將超越90%的人類同行。
一個正在逼近的巨大隱患是,習慣了把認知外包的腦力工作者,未來可能無意也無力蛻變成內容奢侈品供應商。萬事不決問AI的第一個后果是,大腦的深度思考能力會退化;其次,在AI輸出內容的基礎上直接去修改,個人的文字輸出能力鍛煉的機會會越來越少,甚至可能會退化。
如果越來越依賴AI,時間久了心也會累,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工作意義,可能會更加風雨殘燭。所以看上去輕輕松松的人機合作這四個字,就跟你當年學會騎自行車、學會游泳一樣,需要去親自嘗試。聽起來還是要先吃一遍人機互虐的苦,然后才能享人機協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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