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萬軍，江蘇連云港東海縣人，畢業于西南政法大學，法學博士，現任教內蒙古科技大學法學系，法學教授，內蒙古鋼苑律師事務所律師。

一、本案基本事實及裁判觀點

上海某食品公司與上海某實業公司因《合作采購協議》產生貨款糾紛，法院判決上海某實業公司及其法定代表人李某共同支付貨款192萬余元。執行階段發現李某名下無財產可供執行，但經調查，李某于2016年8月與妻子何某某離婚時，通過《自愿離婚協議書》將三套共有房產無償轉移至何某某及兒子李某某名下。上海某食品公司認為此舉損害其債權實現，訴請法院撤銷離婚協議第三條關于財產分割的條款，并主張律師費賠償。

何某某抗辯稱，離婚財產分割系基于家庭貢獻及李某過錯，且上海某食品公司早在2016年11月已知曉離婚事實，撤銷權行使已超一年期限。一審法院以超過除斥期間為由駁回原告訴請，但二審法院認為，債權人知曉“離婚”不等同于知曉“財產分割具體內容”，結合上海某食品公司2017年7月14日調取離婚協議后才明確財產轉移細節的事實，認定撤銷權未超期。最終，二審改判支持撤銷離婚協議第三條，恢復某201室房屋為李某、何某某共有，并判令李某、何某某分擔律師費。

本案裁判要旨明確：第一，債務人通過離婚協議無償轉移財產致債權受損的，債權人可主張撤銷；第二，撤銷權行使期限自債權人明確知曉財產分割條款內容時起算，僅知離婚事實但不知具體條款的，不視為知道撤銷事由（入庫編號：2024-07-2-078-001，人民法院案例庫：上海某食品公司訴李某、何某某、李某某債權人撤銷權糾紛案——債務人通過離婚協議轉移財產損害債權人利益的，債權人有權主張撤銷轉移財產的相關條款）。

二、法理分析

（一）債權人撤銷權的構成要件

根據原《合同法》第七十四條（現《民法典》第538條），債權人行使撤銷權需滿足以下要件：

1.債務人存在無償或明顯不合理低價處分財產的行為

本案中，李某在離婚協議中將三套婚內房產無償轉移至何某某及子女名下，且未保留自身份額，構成“無償轉讓財產”。雖協議約定何某某承擔20.4萬元債務，但與房產價值相比，財產分割比例嚴重失衡。李某作為債務人，其行為直接導致責任財產減少，符合“無償轉讓”的客觀要件。

2.債務人的行為損害債權人利益

法院執行階段已確認李某無其他可供執行財產，結合離婚協議內容，可認定李某的財產處分行為導致其喪失償債能力，致使上海某食品公司的合法債權無法實現。此情形下，債權人利益受損的因果關系鏈條清晰。

3.撤銷權在法定期間內行使

《合同法》第七十五條規定，撤銷權自債權人知道或應當知道撤銷事由之日起一年內行使。本案爭議焦點在于“知道或應當知道”的起算點。二審法院認為，債權人僅知離婚事實，但未掌握財產分割條款具體內容時，不構成“應當知道”。結合證據，上海某食品公司于2017年7月14日調取離婚協議后才明確財產轉移細節，故其2017年12月起訴未超期。這一認定既符合法律文義，也體現了對債權人知情權范圍的合理限縮，避免因信息不對稱導致權利喪失。

（二）離婚協議財產分割條款的效力邊界

離婚協議中財產分割條款的合法性，需兼顧婚姻自由與債權人保護。司法實踐中，若財產分割顯著失衡且損害債權人利益，該條款可能被撤銷。本案中，李某將全部房產轉移至配偶及子女名下，自身未保留任何財產，顯然超出合理分配范疇。法院通過對比債務承擔與財產歸屬，認定李某行為具有逃債惡意，符合撤銷權的實質審查標準。

需注意的是，離婚財產分割的“合理性”并非絕對。若夫妻一方因過錯、撫養子女等原因多分財產，且未明顯損害債權人利益，則不宜輕易撤銷。但本案中，李某的財產轉移與其債務形成時間高度重合（離婚當日確認債務），且無證據證明何某某對家庭貢獻顯著高于李某，故法院認定其行為缺乏正當性基礎。

三、類案啟示與實務建議

1.債權人應主動調查債務人財產變動

債務存續期間，債權人需密切關注債務人婚姻狀況、資產轉移等動態。一旦發現異常，應及時通過訴訟保全、申請調查令等方式固定證據，避免因信息滯后喪失撤銷權。

2.離婚協議需兼顧公平性與合法性

夫妻離婚時，財產分割應遵循公平原則，避免明顯偏向一方。若存在大額債務，可通過保留部分財產份額、約定分期清償等方式，平衡配偶權益與債權人利益，降低協議被撤銷的風險。

3.第三人接受財產轉讓應盡審慎義務

配偶或親屬接受債務人無償贈與的，需審查債務人是否負有未清償債務。若明知債務人負債仍接受轉讓，可能被認定為“有過錯”，面臨分擔費用甚至返還財產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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