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紅樓夢》第十二回說起

一面鏡子照出的生死寓言

作者：心已向晚

后背不禁發涼

在一場熱鬧非凡卻又充滿爭議的讀書分享會上，大家圍繞《紅樓夢》第十二回的諸多話題展開了激烈討論。“賈瑞色膽包天”“他對王熙鳳與賈蓉、賈薔關系的誤判”“王熙鳳該不該對賈瑞下死手”，還有 “佛與佛教的區別” 等，眾人各執一詞，誰也無法說服誰，最終這場分享會只能不歡而散。

回到家時，夜色已深。可那些爭論的話題在我腦海中不斷盤旋，讓我顧不上洗漱，迫不及待地拿起書，再次研讀第十二回「王熙鳳毒設相思局，賈天祥正照風月鑒」。這一讀，我后背不禁發涼。看到賈瑞舉著鏡子咽氣的場景，仿佛窗外濕冷的風穿透書頁，曹公那聲沉重的嘆息也在耳邊回響。我忍不住為賈瑞感到悲哀，他被祖父打了 “三四十板子” 后仍偷溜出府；見到鳳姐時 “渾身亂顫”，卻對真正的感情一無所知，完全就是被封建禮教抽走靈魂的提線木偶，毫無自主之力。

仔細品味那些夾在脂硯齋批語里的細節，我越發覺得賈瑞的遭遇就像一面古鏡，映射出當代教育存在的問題。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理解得太過淺顯，遠未參透曹公塑造賈瑞這一角色的深意。此刻，讀書會上那些爭論的觀點也逐漸明晰起來。正如葉圣陶先生所說：“教育是農業，不是工業。” 教育應順應孩子的成長規律，而非將其束縛。這也讓我不禁思考，賈瑞所經歷的一切，是否正是違背教育規律的結果呢？由此，我們走進賈瑞的世界，探尋其中緣由。

1

“代儒訓孫”：窒息式管教的惡果

非稟我不敢擅出

賈代儒的 “教子經” 中，控制欲展露無遺。書中提到，他要求賈瑞 “自來出門非稟我不敢擅出”，白天必須在書房枯坐，晚上還得與他同睡。賈瑞不過二十歲，卻如同囚犯般毫無自由。有一次，賈瑞謊稱在舅舅家過夜，立刻就被祖父戳穿：“扯謊！我昨夜親見你去了。” 更令人痛心的是，賈瑞被鳳姐戲弄，凍了一夜回來，不僅沒有得到祖父的關懷，反而遭到 “發狠打了三四十板，不許吃飯，跪在院內讀文章補功課” 的懲罰。

書中還有個細節，賈瑞病重時向祖父討要 “獨參湯” 救命，賈代儒卻拿不出錢，只能前往榮府求助。這一情節將封建禮教的虛偽暴露無遺，平日里以棍棒樹立道德權威的長輩，在關鍵時刻卻連救孫子的參須都拿不出。就像馬克?吐溫說的：“人的思想是了不起的，只要專注于某一項事業，就一定會做出使自己感到吃驚的成績來。” 可賈代儒這種教育方式，完全壓抑了賈瑞的思想，讓他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2

“情毒” 噬心：欲望壓抑后的反撲

朔風凜凜，侵肌裂骨

曹雪芹對賈瑞見到鳳姐時的描寫堪稱絕妙：“那神情光景亦發不堪難看了”“賈瑞見鳳姐如此打扮，越發酥倒”。這種生理沖動實則是長期禁欲教育的惡果，正如脂硯齋批語所言：“嚴父之過，反成縱子之媒”。

賈瑞兩次被騙進穿堂的情節值得深思。第一次他被 “朔風凜凜，侵肌裂骨” 的寒風凍得差點喪命，可在祖父病榻前，仍 “心不由己” 地再次赴約。他這種飛蛾撲火的行為，何嘗不是對祖父窒息式管教的反抗？如同風月寶鑒，背面的骷髏讓賈瑞驚恐不已，可正面 “鳳姐站在里面點手兒叫他” 的幻象卻讓他難以抗拒。長期被壓抑的人性，最終化為吞噬理性的猛獸。羅曼?羅蘭說過：“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但賈瑞在壓抑的環境下，根本無法正確認識生活，只能在欲望的漩渦中越陷越深。

3

古鏡今鑒：“賈代儒” 換了身西裝

教育應充滿包容

站在大觀園的 “廢墟” 上回望，那些打著 “為你好” 旗號的枷鎖在現代社會換了模樣，依舊束縛著人們。如今，有些家長如同 “監控器”，比 “出門必稟告” 更過分，查看孩子聊天記錄、安裝定位軟件，給孩子打造了一座 “電子牢籠”；有些家長則喜歡道德綁架，像賈代儒逼賈瑞 “光宗耀祖” 一樣，用 “爸媽辛苦一輩子” 左右子女的人生選擇；還有對欲望的污名化，青少年早戀就被視為大問題，這與賈瑞 “見色起意” 被斥為 “禽獸” 并無二致。

不過，曹公早已為我們指明方向。“好知青冢骷髏骨，就是紅樓掩面人”（甲戌本脂批），真正的教育應充滿包容，像黛玉教香菱作詩時的 “不以辭害意”；應務實，如寶釵勸岫煙 “該省的就省了”；應有智慧，似探春理家時 “使之以權，動之以利”。蘇霍姆林斯基曾說：“教育的技巧的全部奧秘就在于如何愛護兒童。” 我們應從古人的智慧和現代教育理念中汲取養分，摒棄錯誤的教育方式。

4

寫在最后：在廢墟上重建 “人性之鏡”

看清生活的真相

曾經，北京某中學心理咨詢室掛出 “父母皆禍害” 的錦旗，“雞娃” 群里有人凌晨三點還在打卡背單詞。這些現象表明，賈瑞的故事并非塵封在故紙堆里的過往，而是與我們的現實生活緊密相連。曹雪芹用風月寶鑒的故事警示世人：用暴力壓制欲望，只會引發更大的災難；用謊言掩蓋成長問題，最終培養出的是畸形的靈魂。

或許，我們應將賈代儒的戒尺換成劉姥姥的包容，把鳳姐的毒計換成平兒的寬厚。正如蒙臺梭利所說：“兒童的進步不是取決于年齡，而是取決于能夠自由地觀看他周圍的一切。” 教育的真諦在于教會孩子與欲望和解、與挫敗共處，即便看清生活的真相，依然能像鏡子背面的骷髏那般，勇敢直面生命的真實與殘酷。

【版權說明】

圖片 / 來源于網絡

文字 / 宋銀攏

微信/ dongzhu1968

投稿 / hlmyj0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