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周 洲

設計/ 趙昊然

6月10日晚8點至6月11日下午兩點半，從廣汽集團開始，一共17家車企承諾，對供應商的支付賬期不超過60天。

這是車企落實今年3月國務院頒布的《保障中小企業款項支付條例》（第802號令）中的要求。該條例自6月1日起實施，其中明確規定對供應商的付款期限最長不得超過60日。

這也是近一個月，協會與行業疾呼“反內卷”，工信部對癥下藥逐條反內卷的措施之一。

接受汽車商業評論采訪的供應商們先是喜大普奔。政府出手整頓“內卷”，這是一個好的信號，但供應商們也持觀望態度，認為具體成效還要看行動，比如賬期到底要怎么計算、商業承兌是否要取消？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主零關系如何不在內卷降價潮中抱團下沉，回到正常的商業邏輯中來，需要有法必依、執法嚴格，需要整治反內卷操作細則，需要行業自律。

煎熬的賬期

承諾落實《保障中小企業款項支付條例》的車企，共有17家，分別是：一汽、東風、長安、上汽、北汽、廣汽、江汽、吉利、奇瑞、比亞迪、長城、小鵬、理想、蔚來、小米、賽力斯、零跑。

Wind數據顯示，2024年32家整車企業平均應付賬款周轉天數達109.74天。日系、德系、美系合資車企的應付賬款周轉天數大致是30天-70天，有的直接現金結算。

汽車商業評論從多家供應商處了解到，拿到款項的期限從1個月到1年多不等，有的甚至等到快兩年。

強勢的供應商能在1個月拿到款項。小米對零部件供應商的回款大概為30-60天，多為現金回款。

“現在中國汽車廠商和供應商的關系是我從事汽車行業以來20年中最差的，大家已經沒有基本的信任和商業道德。”一家底盤Tier1民企供應商對汽車商業評論稱，該企業的回款期限為8個月以上，一般為60天加6個月的承兌匯票。

一家前導航軟件工程師講述了作為Tier2的卑微和無奈。

這家Tier2供應商服務了多家主流品牌車企，包括德系、日系、美系合資、國企和自主品牌。無論車企品牌大小，對這家公司來說，都屬于強勢的甲方。

該工程師稱，回款賬期為3個月到1年不等。

如何界定賬期開始，則不是乙方說了算。

正如在車企宣布60天之內回款之后，車聯天下董事長楊泓澤發出一連串的反問：收貨是第三方庫計算還是入廠計算？賬期是收貨計算還是開票計算？

該工程師舉例道，各廠家的車型號繁多，開槽、系統集成等成本很高，而且要先行投入，能否上車成功待定。

“光與車輛進行技術對接就要3個月。”他說，這意味著沒有量、先花錢倒貼，集成測試、開模、地圖和地圖號、軟件研發，至少要花幾萬元。

在車輛定型發布前，還要簽保密協議，但不承諾上車。

上車后，才是確定賬期的開始。

相較主機廠標配，后裝車機還需要和渠道商協作，在4S店安裝先行投入成本，裝機量未知。

車輛銷售或者后裝成功之后，上車車型每個月大概有1000-3000輛銷量，該Tier2導航軟件才能獲得幾元-幾十元的單車供應利潤，還要繼續為硬件、軟件、地圖分配利潤。

在為主機廠供貨的經歷中，該工程師稱國產品牌拖欠貨款情況比較嚴重，能不賠錢就不錯了，合資車企的合作門檻高但穩定，利潤有保障，回款不拖欠。

在他服務過的合資客戶中，覺得體驗最好的企業是豐田。“那種感覺就是，有成就地累死”。

豐田采用育成式采購體系，門檻高、篩選嚴，新規評價、生準確認、裝車驗證是每個豐田供應商必過的三大考核。

該工程師稱，豐田極少對同一零部件采用多家供應商，會在一開始就確認產品質量和產能，從項目立項到量產要經過層層打磨，有時候長達兩三年，這樣做雖然增加了管理成本，但保證了品控，確保了產品的一致性和穩定性。

廢除商業承兌

對于車企宣布60天內回款，更多供應商表示這是利好，但效果不好說，要看行動。

有供應商表示，央國企執行力度要好于民營。有供應商表示，60天付款，會不會再加附加條件，扣1個點或2個點的利息？

楊泓澤提出：支付方式是現匯還是承兌匯票？承兌匯票是銀行承兌還是商業承兌？承兌匯票的期限與賬期期限是什么關系？60天賬期生效是什么時候？歷史上超過60天賬期的應付款是否一次結清？

汽車商業評論了解到，供應商抱怨最多的是商業承兌。

目前，只有北汽集團和上汽集團宣布全面取消商業承兌。

《保障中小企業款項支付條例》第二章“款項支付規定”中第十一條提出，機關、事業單位和大型企業使用商業匯票、應收賬款電子憑證等非現金支付方式支付中小企業款項的，應當在合同中作出明確、合理約定，不得強制中小企業接受商業匯票、應收賬款電子憑證等非現金支付方式，不得利用商業匯票、應收賬款電子憑證等非現金支付方式變相延長付款期限。

商業承兌在某些車企中被稱為“某鏈”，它是企業給供應商打的白條。銀行承兌是銀行為企業做信用擔保，到期后由銀行支付，一般是三個月或六個月。

商業承兌大概于2021年在某大廠強推，至少其80%以上的供應商都得使用。

擁有自供體系的某大廠針對大概千余家供應商，有三五家強勢供應商能夠獲得1個月的商業承兌匯票，多數為60天-90天，少數話語權弱的為120天。

汽車商業評論了解到，大部分還是價格疊算，這個月交了貨，下個月才會告訴供應商用了多少，如果用的量沒比交貨量少，就按照已經用的量來降價，60天的商業承兌要六個月之后才能拿到錢，賬期被拉長到9個月。

這樣一來，賬期變成8個月—11個月。

如果供應商資金鏈出現問題，拉長的賬期很有可能令其破產。若要用“某鏈”兌換現金，就要損失利息，提款越早扣得越多，比如急用錢一個月提款就要損失5.2%的利息，基本上吞噬了利潤率。

另一家大廠的做法，比“某鏈”讓供應商更難受。

與供應商的價格如果沒談攏，就不開票、不結算，一直拖延時間，有些供應商拖不起，時間長了只能妥協，或者再降一點價格。“某鏈”大廠采用系統議價，一年兩次談判價格，到時間節點系統關閉，按時開票，不會以價格沒談好就要挾不給開票。

供應商苦賬期和商業承兌久矣。

但一位汽車軟件供應商稱，短期內取消商業承兌不現實，此企業“白條”已經流通多年，大家的現金流成本規劃都是按照承兌來計算的。

如果強勢的大廠合同約定采用匯票，其實供應商沒有太多選擇余地。

正如汽車從業人員們感慨：“60天現金結算才是回歸正常的商業邏輯，現在的60+180天承兌太病態。”“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結果搞得自己多牛逼一樣。”

希望主零關系從病態回歸正常，不會變成一陣口號，能在政府與行業齊心協力下，逐步歸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