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趙師秀《約客》
又是一年梅雨時節。
淅淅瀝瀝的雨,顧自下個不停。江南的家家戶戶,都被籠罩在這片綿綿的細雨中。
這是一個夏夜。
長滿青草的池塘邊上,傳來陣陣蛙鳴。
詩人一人坐在房中,面前擺放著棋盤和棋子。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已是午夜,約好的客人還沒有來。
詩人不知不覺間,用手輕輕敲著棋子。
那敲擊棋子的聲響,又震落下了一朵朵燈花。
這首極美的小詩,是南宋“鬼才”詩人趙師秀的代表作《約客》。
它描寫的是江南梅雨時節的一個夜晚,詩人約好了客人,而客人卻因種種原因久久不至的情景。
用更通俗的話講,大概就是古代版的“被放鴿子”。
在我們的一般印象里,被人放了鴿子,總不是一件美好的事。
想想自己興沖沖地和別人訂好了約會,約好要一起去哪兒玩兒。
這一天,從早上起,你就滿懷期待地等著那人的到來。
結果那人遲遲不到。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你的心里,大概率是煩躁、無聊、焦灼、擔憂、氣憤幾種情緒往復交織著。
而這,也是后世許多人對這首詩的評價:
它把“等人不至”的煩悶無聊狀態,描寫到了極致。
“家家雨”“處處蛙”,這些都是詩人在房間內聽到的。
入耳的蛙聲、雨聲越響,說明夜越深,四周越靜寂,詩人的心越空曠。
他屏息候著友人的叩門聲,那叩門聲卻總也不來。
尤其是“閑敲棋子落燈花”一句:
孤獨一人,下不成棋,才有了這“閑敲棋子”的舉動。
“敲”字背后,是無聊至極中的下意識舉動;“閑”字背后,則隱含著詩人看似平靜實則失望焦躁的情緒。
這種解說,自有其合理之處。
但在我看來,它也可以是另一種全然迥異的解讀。
那個雨聲綿綿的夏夜,詩人一如既往蝸居在溫暖的屋子里。
面前擺著棋盤,一粒粒棋子黑白分明,泛著溫潤的光澤。
約好的客人遲遲未到,許是家中忽然有事牽絆,許是為這細雨所困。
詩人也不著急,它只是閑閑地拈起一枚棋子,敲打在棋盤上。
一朵燈花隨之簌簌落下。
詩人的眸中一片安然靜謐,似有所思,又似乎全無思慮。
詩歌到此戛然而止,也為我們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疑問?
那客人最終來了嗎?
詩人會繼續等下去嗎?
但其實,于詩人自己而言,那客人來與不來,都很好。
來了,那夏夜的靜謐有了絲絲波瀾。
一對友人可以長夜對弈,可以絮絮閑話,可以談詩論文,可以換盞推杯,可以喧鬧,可以溫馨。
不來,那長夜的漫漫也并不孤寂。
屋外,有風聲、雨聲、蛙聲;屋內,有燈火、溫暖與寧靜。
一個人可以與自己對弈,可以飲酒,可以讀書,可以沉默,可以深思。
思緒可以無限大,思緒也可以無限小。
這個夏夜的晚上,我在等待著你。
你來了,這很好;你不來,也沒關系。
你來了,帶來滿身熱鬧風雨;你不來,留我一室安寧靜寂。
在“來與不來”皆是妥帖的境遇里,它有了一種空靈的禪意。
相比前一種解釋,我會更喜歡后一種。
它讓我想到人生中的一種姿態——一種“隨遇而安、順其自然”的人生態度。
就好像那個“乘興而行,興盡而歸”的王徽之:
走了一夜的路去拜訪友人,結果快到門口了,又折返回去。
只因今日的興致已經得到滿足了,見不見友人都無妨了。
年少的時候,我們總有許許多多的執念,希求個“必須”,期待個“一定”。
于是:
約定好了的人失約了,會煩悶焦灼;
考試失敗了,沒能達到預定的結果,會失落失望;
想要的東西沒能得到,于是覺得自己很失敗;
喜歡的人卻不喜歡我,于是自暴自棄。
可是人生呀,就是那么回事——“不如意事常八九”。
到了一定年齡,你會漸漸明白,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必須的。
沒有什么是一定發生的,沒有什么是必須得到的,沒有什么是長久不變的,沒有什么是不能一笑置之的。
就像:
你來了很好,你不來也沒關系;
擁有固然很好,但得不到也不必悲傷;
銳意進取很好,隨遇而安也未嘗不可。
如一塊鋼板般寧折不彎很好,似一棵小草般以柔韌的姿態抵御大風驟雨也很好。
就好像這首詩,不是只有一種解讀。
就好像我們的人生,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
就好像生活,可以有千百種姿態去過。
我們都好似一粒粒種子,被偶然拋擲到這人世間。
一陣風一吹,便不知被刮到了哪一塊田壟,哪一個屋角,哪一條流水。
順其自然一些,也隨遇而安一些。
這顆種子總會找到適合自己的土壤,然后扎根、萌芽、開出一朵朵生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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