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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建筑中重建

“他像從 20 世紀中葉走來的人。”這是《粗野派》導演 Brady Corbet 對 Brody 在片場狀態的評價，“他不用演，而是進入了某種時間的深層。”《粗野派》不僅是一部跨越三十年的建筑史詩，也是 Brody 職業旅程的一次自我回望。他的沉默、身體的遲緩、目光中的無聲對抗，不再只是技巧性的寫實表演，而像是對記憶與理想主義的體內考古。他將角色建成了一座內部空間復雜的劇場，觀眾在觀看他時，不是目睹事件，而是感受到瓦解、重塑與緩慢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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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不是在完成一個角色。我是在陪他生存。” Brody 在接受 CBS 采訪時曾說。二十多年來，他從未成為典型的好萊塢巨星，或許寧愿自己悄悄從畫室的后門離開，也不愿出現在派對的紅毯。他畫畫，調酒，改裝老式摩托車，偶爾一言不發地出現在紐約地鐵站，或者在布魯克林的舊家具市場閑逛。人們總說他“像另一個年代的人”。但他的沉默，從不是疏離，而是等待。《粗野派》歷時兩年拍攝，片長 215 分鐘，采用 70 毫米底片雙幕放映，中場設有 15 分鐘休息。這部電影自 2024 年威尼斯影展首映起，便被稱作“一部獻給理想主義的絕響式敘事”影片最終獲得第 81 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導演銀獅獎，2025 年斬獲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攝影、原創音樂三項大獎。電影講述的是一位匈牙利猶太建筑師 László Tóth，如何在二戰后獨自來到美國費城，面對仇外、暴力、資本掌控與家庭支離破碎的背景下，用他幾乎偏執的“粗野派建筑”理念構建一座城市文化中心——包括圖書館、教堂、劇院與體育館。“他是一個詩人，只是他使用的是混凝土。” Brody 說，“我被這個角色對某種完美和純粹愿景的渴望所打動，我也能理解這種渴望。”在他看來，導演 Brady Corbet 是一個具有從純粹想象力中建構復雜性的人。他們共同堅信黑暗可以轉化為光，不讓那些極其負面或壓迫性的環境壓倒自己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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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為信念而斗爭的態度我非常共鳴。我們怎能無視周圍的現實處境？這個世界仍充滿貧窮、仇恨、無知、恐懼、貪婪和怨懟，我們必須保持警覺，不被這些負面能量吞噬。”Brody 談及這個角色依舊十分深情。微觀來說，Brody 對這個角色有極強的私人共鳴。他的母親 Sylvia Plachy 于 1956 年離開布達佩斯，移居紐約，是匈牙利革命后的移民一代。Brody 說：“我祖母當年只帶了一只小箱子上船，我母親告訴我，她能活著見到自由已經是奇跡。”László 這個角色，脫胎于歷史，也交織了導演與主演的家庭記憶。“我在角色中使用了我祖父的口音，”Brody 解釋，“我小時候會模仿他那種嗓音低沉、節奏緩慢的說話方式，還會罵一些匈牙利語臟話。”在影片的中段，László 與一位勞工 Gordon 成為工地上的搭檔，兩人既互助又對立，最終又疏遠。導演 Brady Corbet 表示：“他們的關系像雙重投影，一個是現實壓迫下的合作體，另一個是理想幻滅的鏡像。”

Brody 在拍攝期間刻意讓身體進入“低能量、輕暈眩”的狀態。他說：“我希望這具身體看起來像被歷史推搡過，但還活著。”他大量閱讀包浩斯與布魯諾·陶特的現代主義宣言，試圖將“理性美學”融入角色姿態中。“演這個人不是演痛苦，是演一種沒有資格崩潰的沉重。”影片尾聲，年老的 László 在威尼斯雙年展展廳前被觀眾包圍，站在那座由自己主導、歷時十年完成的社區中心前，他沒有發表講話。只是低頭，撫摸那一塊手工石材。“那一刻不是勝利，而是哀悼。”Brody 說，“他終于將自己掏空，做成了建筑。”

Adrien Brody 的記憶從不以“角色階段”劃分，而是圍繞家庭結構。“我母親教會我如何被看見。不是站在聚光燈下，而是被人真誠地注視。”作為是《The Village Voice》的攝影師，Sylvia Plachy 也是《Red Light》與《Self Portrait with Cows Going Home》兩本攝影集的作者。她在 1980 年代拍攝的紐約生活片段影響了 Brody 對“畫面中時間”的感知方式，她拍 Brody 走神的樣子，“不是擺拍。那是她知道我正在想象什么。”在《粗野派》的結構中，時間并不線性。上篇“抵達之謎”將鏡頭定格于戰后費城與宗教救助系統，中篇轉向哈里森·李·范布倫的財團對拉斯洛項目的挪用和再掌控。最終進入下篇“美的核心力量”，我們看到一位移民如何在家庭即將重新統一時，精神卻已走向枯萎。“那不是建構，是掩埋。”Brody 在 2025 年奧斯卡記者會上說。László 在蓋一座房子，也在埋一段未愈合的歷史。Brody 提到祖母在逃離布達佩斯時只帶了一雙鞋、一張結婚照片。他小時候就知道“記憶是可拆卸的”。或許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我們都想留下一點什么：“但有時候，沉默也是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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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居一幅生活

Brody 喜歡畫畫不是一個秘密。他在布魯克林有一間工作室，沒有明顯標記，隱藏在城市之中。有許多繪畫作品的 Brody 沒有一來向我們自稱“畫家”，就像博爾赫斯也不會說自己是“哲學家”。對 Adrien Brody 而言，繪畫并不只是視覺輸出，而是一種“冥想”的形式。他在我們的對話中多次提及，這些“非表演性”的創作——無論是涂抹畫布還是調一杯酒——都構成了他保持腳踏實地的方式。“創作藝術也是我冥想的一種形式，”他說。在疫情期間，他重新找回了孩提時代的藝術本能，這一過程被他稱作“救命的轉向”，仿佛在演員身份之外，他又回到了一種更本源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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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把繪畫視為旁枝。“幾乎所有事情都可以是一種創造行為，”他認為，“尤其是那些將不同來源的元素融合、并能與他人分享的事情。”正是這種對創作邊界的柔性理解，使他在生活的許多角落都建立了“藝術空間”。調酒，對他而言也不只是口味配比，而是“構建節奏與層次”的實踐。他偶爾會配上音樂，但更常見的，是安靜中完成配方——靜默是他專注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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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生活中，他維持一套看似平凡卻節律清晰的儀式感。他說自己經常忽視冥想，而那種忽視帶來的后果是立刻可感的。他嘗試每天冥想，與動物相處、散步、做飯、和家人一起笑，是他維系情緒的方式。“這些都讓我保持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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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Brody 的創作環境也發生了變化。他與伴侶、時尚設計師 Georgina Chapman 一同生活在紐約州上州的住所里，那里設有一個自然采光極佳的畫室。他在那兒創作大型布面作品，色彩更加奔放，構圖也更具音樂性。Brody 曾說，繪畫、表演與音樂對他來說并無本質分別，都是通過時間的節奏、線條的層疊來表達情緒與想法的路徑。他形容那是一種“無須角色，卻能延展自我”的狀態。Brody 并未詳談與 Georgina 的生活細節，但在幾處回答中可以感受到他對共享生活節奏的珍視。“我夢見自己在畫畫，做音樂……與我愛的人和動物待在一起。”他將這些描述歸結為理想生活的樣態，一個不依賴喧囂、不受定義的空間。他說自己如今更愿意“多等五秒”，讓事情“自己演完”。在他看來，這種等待與感知之間的空間，才是創作真正發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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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man 對 Brody 的創作給予了極大支持。在一次采訪中她談到：“他的作品越來越好，他開始知道如何在布面上說自己以前從未說過的話。”這種來自親密關系的認可，讓 Brody 的藝術創作逐漸脫離“演員的副業”的標簽，轉向一種更穩定、持續的身份認同—— 一個視覺創作者，一個把沉默、幽默、社會焦慮混合在顏料中的敘述者。他用繪畫記錄內在的節奏，也用它回應外部世界的復雜。在他的畫布上，城市的混凝土與家庭記憶、現代商品與神話象征彼此糾纏。他的藝術既不是逃避現實，也不是對現實的寫照，而是一種在“個體感知”中重新拼貼世界的嘗試—— 一個演員，也可以是一位拼圖師，用顏色和筆觸，一次次重新排列我們的集體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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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我們準備了很多問題，感覺是一場在這場比角色故事更長、比電影更安靜的訪談。如果說一位演員的真正角色，是成為別人記憶里的一段光影，那么 Brody 讓我們記住的，不只是《鋼琴家》或《粗野派》的沉默，更是他在日常里輕輕說出的那些句子。Brody 不急著定義什么是“角色之間”。他在拍完《粗野派》之后沒有立即接新戲，而是像他說的那樣：“開始做飯，畫畫，調酒。”或許是他知道自己還在那個角色里——在沉默中、在建筑未完的地方。他把這些稱為生活的節拍器。他沒說“我還會演很久”，也沒說“我會退出”，他只是說：“我想留下的，是像光在地板上一樣。不要你的注意力，只是在場亮著（Not demanding your attention, but just there, illuminating.）。”這或許也是對他創作方式的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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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裝男士》對話 Adrien Brody

時裝男士：你今天早上微笑了嗎？最近一件讓你笑出來的小事是什么？

Adrien Brody：是的，我今天早上醒來時笑了，因為我的狗在舔我的臉，一只貓趴在我頭上。

前幾天我們一家人出去吃飯，我媽媽問服務員推薦哪種魚，服務員推薦比目魚而不是鮭魚。等她走了，我爸爸小聲說：“你怎么知道比目魚就更好吃？說不定他們只是鮭魚快賣完了，被老板要求推銷比目魚。”不到一分鐘，服務員回來說鮭魚剛賣完。我們全家都笑瘋了。

時裝男士：你的一天通常是怎樣的？有沒有什么日常儀式或習慣能讓你保持平靜？

Adrien Brody：我最近一直忽視冥想，這讓我確實感受到了影響。通常我每天都會嘗試冥想。創作藝術或做節奏也是我冥想的一種形式。和動物相處、做飯、長時間散步、和家人一起笑，這些都讓我保持腳踏實地、活在當下。

時裝男士：上一次讓你覺得意義非凡的談話是什么時候？

Adrien Brody：我經常會被與人相遇所打動。簡單的舉動，或別人說的話會長久留在我心中。

就在前幾天，我坐車回家，司機是來自肯尼亞一個小村莊的人。他告訴我，他這輩子從沒喝過酒，也沒抽過煙。他喜歡簡單的東西：肉、蔬菜、大量的水和水果。他直到前幾天才第一次吃意大利面。他談起他們社區幾乎沒有犯罪，偶爾可能會有人偷農場里的動物，但沒有罪犯或暴力事件。他笑聲爽朗，幽默感十足，我們聊了很多故事，彼此都很享受這段交流。

時裝男士:如果你可以向當下的中國讀者和觀眾提一個問題，你會問什么？

Adrien Brody：我非常喜歡中國。過去我曾在中國工作，經歷過很多奇妙的冒險，也有很多次難忘的拜訪與相遇。

我想問的是：中國的朋友們希望看到我出演怎樣的角色？如果有與中國文化相關的項目，你們認為適合由我來擔任主角的，會是什么樣的故事？如果能有更多機會在中國工作、生活，我會非常開心。謝謝 （XIE X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