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本文前,請先猜謎一個謎語熱熱身,“紅關公,白劉備,黑張飛,叁結義”,猜一水果。
這說的不就是當下正上市的荔枝嗎?
剝開紅艷的外殼,露出晶瑩的果肉,輕輕咬上一口,甜汁在舌尖蹦跶。
也難怪蘇軾會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更怨不得,楊貴妃會對這“嶺南尤物”念念不忘。
如今,有順豐冷鏈,荔枝次日就能冰鮮到家。
我們邊吃著帶露水的荔枝,邊追《長安的荔枝》,邊吐槽古人運輸難。
劇中,楊貴妃隨意一句“想吃家鄉的鮮荔枝”,玄宗便隨口答應,“這還不容易,讓嶺南送點荔枝來”。
皇權下無小事,看似是對貴妃的寵溺,實際是勞民傷財。
彼時的大唐,雖有“九天閶闔開宮殿”的繁華,卻沒有飛機、高鐵的便利。
從嶺南到長安,五千多里路,全靠漕船和驛站,即便快馬加鞭、晝夜不休,仍要11天。
可荔枝卻無比嬌貴“一日色變,二日香變”;就算連根刨起整棵樹,星夜兼路,到長安也只剩一堆腐爛的果肉。
可是,李隆基不在乎會跑死多少匹驛馬,累垮多少個驛卒,為博美人開心,就算是摘下天上的星星來做項鏈又何妨?
上面的人只是在傳達命令,不會考慮可行性,以及背后的成本、資源。
這燙手山芋層層下壓,最終成了李善德必須完成的死命令。
首先是解決荔枝保鮮問題。幸得峒女阿僮相助,李善德發現將荔枝整枝摘下,能延長半日保鮮期;
在胡人蘇涼的船上,他又發現雙層翁的獨特處,注入冷水后,荔枝又可“續命”半日。
但這些還遠遠不夠,達不到預期。
經過反復試驗,他獨創“分枝植入翁法”:將帶枝荔枝移植進翁中,在枝條將枯前摘下果實,再用鹽水清潔后密封在內層,外層每半日更換一次冷水。
經過反復試驗,荔枝保鮮期從短短三天,硬生生拉長到11天!
解決保鮮問題解決,運輸路線同樣生死攸關。
為壓縮時間,李善德規劃水陸聯運:荔枝樹從嶺南泉州港啟程,北上至杭州,避開顛簸的陸路損耗;再換乘大運河漕船,順流直入關中;
最后,進入長安時,換上快馬,形成“一騎紅塵”的場面。
這套方案將原本11天的行程,壓縮到5天,比傳統驛路快了整整一半!
這是唐代版“生鮮物流”,只為博妃子一笑。然而,在古代,類似的運輸任務并不鮮見。
2004年末,湖北荊州松柏村村民挖魚塘時意外發現古墓群??脊艙尵刃园l掘出4座漢代墓葬。
一號墓主人周偃,是漢武帝年間的小吏,墓中出土大量木簡木牘,詳細記錄著他的工作內容和經歷。
這讓我們對漢初基層稅收、律法和民生事務有了更深了解。
其中,有片名為“令丙第九”木牘,記載了一條漢文帝時的詔令。
詔令,級別很高,可以理解成古代“紅頭文件”。
原文如下:
丞相言:請令西城、城固、南鄭獻枇杷各十,至不足,令相補不足,盡所得。告過所縣用人數,以郵、亭次傳,人少者財助獻。起所為檄及界,郵吏皆各署起、過日時,日夜走,詣行在所司馬門,司馬門更詣太官。太官上檄御史,御史課縣留遲者。御史奏,請許。制曰:可。孝文皇帝十年六月甲申下。
這大概意思就是:
大漢丙字第九號文件
丞相張蒼進言:請下命令讓西城、城固、南鄭三縣各進貢十份(筐、籃、單位存疑)枇杷。
如果某縣湊不夠數量,必互相補足。若總數量仍不足,三縣需傾盡所能搜羅枇杷。
沿途經過各方郡縣,需提前統計、安排運送人力和行程,務必將任務落實到每一處郵、亭。
詔令還明確要求,從起運地開始,每經過一個郵、亭,負責的郵吏都必須如實登記接收、轉運的具體時間。
晝夜兼程,將枇杷送到皇帝駐地的司馬門。
抵達后,先由司馬門的值守官員接收,再將枇杷轉交給太官。
太官要把運輸記錄呈報給御史,由御史核查,一旦出現延誤,相關官員將被問責處罰。
御史向奏皇帝請求批準,文帝批復:“準奏?!?/p>
這道命令于孝文皇帝十年六月甲申日正式下達。
這30筐枇杷的用途,我們不知道,有可能供奉宗廟。
畢竟,漢廷素來信奉“事死如事生”,每月宗廟更換酎金時,金子成色不足,都可能連累讓諸侯王爺丟官奪爵。
相較之下,30筐枇杷微不足道,興師動眾亦“情有可原”。
但木牘中“行在”道出運輸終點,不是京城長安,而是漢文帝的位置,他巡狩到哪里,枇杷就要運到哪里。
更何況接收枇杷的“太官”,隸屬少府,專職皇帝膳食,并非掌管祭祀的“奉常”。
更關鍵的是枇杷是時令水果,保質期短。
漢中枇杷五六月成熟,常溫保質期僅幾天,低溫冷藏也難超一月。
這份公文在六月加急下達、并要求“日夜走”。
因此,它并非供奉宗廟,而是為飽口腹之欲,是漢文帝、或者左右妃子的口福之欲。
讀到這里,大家就會好奇,給漢中三縣的詔令,為何千里之外荊州的小吏周偃也收到了文書?
這得從地理環境說起。漢中到長安雖不算遠,卻橫亙著秦嶺天險。
直到唐代李白經過秦嶺時,路仍然很難走,他喊到:“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更別提漢文帝時的路有多難。
還有一條路,就是“火燒棧道”的棧道,當年劉邦被項羽從咸陽趕到漢中,走的是古棧道,但張良為了迷惑項羽,一把火燒了退路,想要找到很難,在短時間內修復,根本不可能。
后來,劉邦聽從韓信建議,返回關中,走的是陳倉道,借古漢水逆流而上。
但是,這條路也斷絕了。呂后當政時,武都山脈崩塌,古漢水堰塞。慢慢形成嘉陵江上游,從漢中到關中水路徹底斷絕。
所以,從漢中翻越秦嶺,只剩下四條古道:陳倉、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
陳倉道雖平坦,但繞路太遠,跑一趟耗時一個月,趕不上枇杷保質期。
剩下三條道更是荒僻,直到明朝末年仍是人跡罕至,連驛站都沒有,不具備“郵亭次傳”的條件。
因此,這不比李善德運荔枝容易。
那怎么辦呢?天子的事不是小事。
如此一來,運輸路線便只剩一種可能:西城、城固、南鄭三縣收集枇杷后,集中運至城固漢水碼頭,在此登船,順流而下,經漢陰、安康至襄陽。
再棄舟走荊襄古道,北上中原驛道,晝夜兼程送達“行在”,供天子享用。
也正因如此,江陵西鄉的小吏周偃才會被征調,才能收到朝廷詔令,加入這支“枇杷速遞隊”,成為這批貢品押送隊最不起眼的一環。
當皇權想嘗“鮮”,百姓就得“先”受苦。
這沒有戰場的刀光劍影,沒有宮斗劇的波譎云詭,卻比任何故事都刺痛人心。
漢文帝的“枇杷晝夜到宮門”與唐明皇的“一騎紅塵妃子笑”也不遑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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